腐草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味钻入鼻腔时，程功的指尖触到了潮湿的青砖。诏狱地牢特有的阴冷顺着脊椎爬上来，他勉强撑开眼皮，看到半截断裂的锁链悬在头顶——这分明是叶紫青昨日挣脱的那条。
"醒了？"清冷的女声从铁栅外传来。
程功猛然翻身，后脑撞在石壁上闷响。隔着生锈的栅栏，绯色襦裙的少女正在啃食半块馊硬的炊饼，腕间镣铐磨出的血痕已经结痂。她脚边散落着几根细竹签，在地面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叶姑娘好雅兴。"程功按住隐隐作痛的肋骨，目光扫过竹签尖端的焦黑痕迹——这是用火折子炙烤过的暗号标记，他在刑部档案里见过类似的白莲教联络手法。
叶紫青突然抬脚抹去星图，竹签飞入墙角的鼠洞："程小旗不该对救命恩人阴阳怪气。"她撕下裙裾包扎小腿的刀伤，动作熟练得像是军中老卒，"昨夜爆炸震塌水牢，是我拖着你的尸首游了三里暗河。"
程功的瞳孔微缩。少女撕裂的衣领下，锁骨处隐约可见靛青纹路，随着呼吸起伏如游鱼摆尾。这让他想起昏迷前看到的双鱼幽光，但此刻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地牢甬道深处飘来的脚步声，靴底铁钉叩击青砖的节奏，与韩兆麟的亲卫队完全一致。
"西南角砖，七步一叩。"叶紫青突然压低嗓音，将炊饼残渣撒向鼠洞，"这是你昨日昏迷前说的胡话。"
程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西南墙角的青砖布满抓痕，第七块砖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渍——那正是他在现代考古现场看到的"囚犯诅咒墙"，砖缝中的氧化铁经年累月形成的特殊纹路。
火把的光圈从甬道转角漫过来。叶紫青突然扯开衣领，靛青纹路彻底暴露在昏光下——是两条首尾相衔的阴阳鱼，鱼眼处嵌着米粒大小的磁石，与程功怀中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通州墟洲观，地宫第三室。"她的指尖划过磁石，细微的震颤顺着石板传来，"那里藏着建文帝留给你程家的东西......"
铁链拖地的声响骤然逼近。叶紫青猛地推开程功，三支弩箭擦着耳际钉入石壁。韩兆麟的狞笑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好一对亡命鸳鸯！"
程功的后背紧贴石壁，掌心被砖缝凸起的铁蒺藜刺破。叶紫青的体温残留在肩头，那抹绯色身影正与三名番子缠斗，裙摆翻飞间露出绑在小腿的牛皮刀鞘——鞘口磨损的痕迹显示，这把匕首至少出鞘过三百次。
"小旗大人还是这般怜香惜玉。"韩兆麟的绣春刀拍打着掌心，刀柄缠着的金丝浸满血渍，"不如说说，这白莲妖女许了你什么好处？"
程功的余光瞥见西南墙角。第七块青砖的裂缝正在渗水，砖面浮现出奇异的油膜——这是他在云南墓葬见过的夹层砖，用桐油混合石灰封存密件。三年前父母正是为取这种砖，消失在墓道深处。
"千户不妨猜猜，"程功假作踉跄后退，脚跟抵住渗水的墙砖，"为何爆炸时东厂的人来得比救火队还快？"
韩兆麟的刀锋骤然停顿。这个破绽足够程功屈指弹飞袖中藏着的铁蒺藜——暗器击中火把铜座，燃烧的松脂泼向番子们的皮甲。
尖叫声中，程功撞向西南墙角。手肘击碎青砖的瞬间，桐油封存的铜管滚落掌心。叶紫青的匕首同时刺穿最后一名番子的咽喉，温热的血溅在铜管表面的阴刻文字上——洪熙元年四月乙未，程氏启封。
"抓住他们！"韩兆麟的咆哮在地牢回荡。程功攥紧铜管翻身滚入排水渠，腐臭的泥水灌进口鼻前，他看见叶紫青锁骨的双鱼纹泛起幽蓝荧光，磁石与怀中玉佩共振的酥麻感穿透胸腔。
暗渠出口的月光冷如霜刃。程功吐出呛进气管的污水，发现身处乱葬岗边缘。乌鸦啄食腐尸的声响中，铜管表面的文字在月光下逐渐清晰——是父亲程远山的笔迹。
吾儿亲启：双鱼珏乃开启地宫之匙，然墟洲观八十童男女血祭已成，万万不可......
文字在此处断绝，断口平整如刀削。程功的指腹摩挲着截面，突然嗅到淡淡的硝石味——这铜管是被炸药从内部爆破的。
"令尊倒是深谋远虑。"叶紫青拧着襦裙的污水，锁骨处的双鱼纹已恢复常态，"三年前他炸毁地宫甬道，才没让韩兆麟得手。"
程功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怎知......"
质问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断。五匹快马冲破薄雾，马鞍上东厂番子的铁爪钩泛着幽蓝，显然是淬了毒。为首者扬起手中物件，程功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母亲随身的和田玉簪，簪头刻着程氏家徽。
"程公子若不想令堂的尸骨喂狗，"番子甩动铁链，"就拿地宫钥匙来换。"
叶紫青突然轻笑出声。她扯开衣领露出完整的双鱼刺青，磁石在月光下折射出冷光："韩千户没告诉你们？地宫钥匙，本姑娘身上也有一把。"
铁链破空袭来的刹那，程功扑倒叶紫青滚下山坡。乱葬岗的腐尸堆被铁爪钩掀翻，露出半截松木棺材——棺盖上的抓痕与诏狱西南墙砖如出一辙。
"进棺！"叶紫青踹开棺盖。程功的后背撞上棺底夹层，腐朽的尸臭中摸到块硬物——是半枚断裂的狼头火漆印，与赵大勇尸体中发现的密信残片完全契合。
追兵的脚步声逼近。叶紫青突然扣住程功的手按在双鱼纹上，磁石与玉佩相吸的瞬间，棺底暗格弹开，露出条向下的石阶。番子的咒骂声被机关闭合的闷响隔绝，程功的掌心还残留着少女肌肤的战栗。
"现在信了？"叶紫青点燃火折子，火光映出石阶尽头锈蚀的铁门，"这门后的东西，能要了朱家江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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