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蓦地睁眼,腹间剧痛如潮水般炸开。
他浑身痉挛,被压在他身上的重物逼得弓起身子,睡意顿时消散无踪。
「兄长晨安!」一个恼人的欢快声音自他腹间传来,「晨安晨安晨安!!!」
林昭然怒视趴在他身上的幼妹,那小妮子却嬉皮笑脸地回望,仍大喇喇压在他肚子上。
她得意地哼着小调,双腿在空中顽皮踢蹬,假装在研究林昭然钉在床头的巨幅山海舆图。
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偷瞄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
都怪他昨夜没在门上施禁制,也没在床周布预警阵法。
「下去。」他强自按捺着性子道。
「娘让我唤你起身。」她理直气壮地纹丝不动。
「她可没让你这般唤法。」林昭然闷哼一声,咽下火气静待其懈。
果然,不过数息工夫,琪琪见他毫无反应便焦躁起来。
就在她即将发作之际,林昭然倏地扣住她双腿与胸口,一个鹞子翻身将她甩下床榻。
伴着「咚」的闷响与尖叫声,他已然跃起摆开架势,防备着可能的报复。
垂眸瞥了眼地上张牙舞爪的小丫头,他轻嗤道:「下回唤你起身时,我定当效法此道。」
「痴心妄想!」她不服气地嚷道,「你素来比我贪睡。」
林昭然颓然叹息。这小魔头说得没错。
「所以……」她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双眼放光地凑近,「你可激动?」
林昭然冷眼瞧这小妮子如饮了仙露的猢狲般在房中上蹿下跳。
偶尔他也艳羡这般用不完的精力——不过转念便消了这念头。
「激动什么?」他故作懵懂。自然心知肚明,但装傻充愣向来是让这丫头知难而退的妙法。
「回天衍阁修习啊!」琪琪拖长声调跺脚,显然识破了他的伎俩。看来得琢磨新招数了。「快给我露两手嘛!」
林昭然长叹一声,这丫头素来将他当作玩伴,虽百般推拒仍纠缠不休。
往年尚知分寸,今岁却愈发肆无忌惮。偏生母亲总道他整日埋首典籍,纵着琪琪闹他。
「琪琪,我要收拾行装。」他揉着眉心道,「何不去寻昭武玩耍?」
小丫头鼓起腮帮子瞪他,忽又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旋风般冲出门去。
待林昭然惊觉不妙,早已追之不及。
「胡闹!」他急追而出,却见净室门扉重重拍在面前。
林昭然懊恼地捶门,「混账丫头!方才我未醒时,你怎不去?」
「活该。」门内传来促狭回应。
恨恨咒骂几句,林昭然只得跺脚回房更衣。这妮子定要故意磨蹭许久,他心知肚明。
匆匆换下寝衣,林昭然环顾居室稍感欣慰——琪琪此番竟未翻弄他的物件。
这小魔头素来不知「他人私物」为何物。
收拾行装不过盏茶工夫——实则他压根未曾开箱。
若非顾忌母亲,他七日前便想返回青云城。
正整理文房时,他忽地拧眉——案头典籍少了几册。
虽可施寻物术法,但他早知去向。
琪琪总爱将他的典籍搬去闺房,任凭他再三告诫仍死不悔改。
疑心之下查验文匣,果然笔墨纸砚皆少了大半。
每归家必遭此劫。林昭然实在不解,这丫头闯兄长的屋子行窃姑且不论,要这许多笔墨何用?
此番他特地多备了一份,岂料连块松烟墨都寻不见——明明归家前新购了一整匣。
母亲素来偏宠幼女,若她开口,莫说笔墨,便是贵五倍的绢人偶也肯买,何苦总要偷他的?
横竖那些笔墨是要不回来了,但典籍却非取回不可。
林昭然无视门上「闲人免进」的朱砂字,径直闯入妹妹闺房。
果然在床榻下寻得失踪的典籍——藏得倒是巧妙,前头还摆着几个布偶作掩护。
收拾停当,他下楼用膳,顺道瞧瞧母亲有何吩咐。
家人皆道他贪睡,却不知他故意迟起,图的就是用膳时得个清静。
此刻众人早膳已毕,无人会来聒噪——他最厌用饭时与人攀谈,偏生家中诸人此刻话最多。
不料今日母亲竟候在厅中,见他下楼便迎上前来。
他尚未踏完最后几级阶梯,母亲已蹙起眉头。
「你就打算这般出门?」母亲问道。
「这身有何不妥?」林昭然低头看了看褐色布衣,与城中少年寻常装束并无二致。
母亲长叹一声:「这般打扮如何见得人?你可知旁人见了会如何议论?」
「无人会在意罢。」林昭然试探道。
「休要胡闹!」母亲厉声道:
「我林家乃栖云镇望族,一言一行皆受瞩目。
你可以不在乎这些虚礼,但世人重衣冠。
须知你非孤岛野人,所作所为皆关乎家门声誉。
穿得像个作坊杂役,成何体统?回房更衣!」
林昭然强忍翻白眼的冲动,转身时方才悄悄撇嘴。
若母亲是头回这般说教,或许他还会愧疚三分。
横竖争辩无益,他终究换了身贵重衣裳——虽知整日都要在飞舟上度过,这般装束实在多余。
母亲见他下楼,总算满意颔首,又令他转了两圈细看,方才道声「尚可」。
刚踏入膳厅,却见母亲尾随而来。
林昭然暗叹今日用膳怕是难得清静了。
所幸父亲不在府中,倒省去一桩麻烦。
灶台上早已备好一碗冷粥。
林昭然不由蹙眉——他素来自煮朝食,母亲却总不肯依。
今日这般殷勤,必是有事相求。
「想着给你备些吃食,你自幼爱粥。」母亲道。林昭然忍住没说自己八岁后便厌了这口味。「不料你竟睡到这般时辰,粥都凉了。」
他默然用膳,任凭母亲絮叨着某家佃户的田亩纠纷。
这些话头不过铺垫,真意尚未道出。
林昭然早练就充耳不闻的本事——在林家,这简直是保命之法。
父母皆好长篇大论,而他这个「不肖子」更是重点说教对象。
幸而寡言本是他的常态,多年来他深谙此乃与家人相处的捷径。
「娘亲,」他忽然打断,「孩儿方被琪琪闹醒,净室都未及去,此刻用膳您又絮叨不休。有事不妨直言。」
「那丫头又跳你肚子了?」母亲话里带笑。
林昭然揉着眼不作声,趁其不备从果盘里顺了个苹果。
琪琪的顽劣行径数不胜数,向母亲告状纯属徒劳——这家里没人向着他。
「莫要这般脸色,」母亲见他神情不豫,轻飘飘道,「她不过闲来逗你玩耍。你这较真的性子,活脱脱随了你父亲。」
「我与他毫无相似!」林昭然掷箸怒视。这正是他厌憎与人共膳的缘由。他埋头猛扒粥饭,只求速速了事。
「自然不像,」母亲敷衍一句,忽而话锋一转,「倒叫我想起正事。你父亲与我欲往崆阳城探望昭明。」
林昭然死死咬住银匙才咽下讥诮之语。
永远都是昭明如何。
有时他真不解,父母既对长子如此偏爱,何苦还要再生三个儿女?
千山万水就为探亲?莫非一年不见便要相思成疾?
「与我有何干系?」他硬邦邦地问。
「此行耗时颇久,」母亲道:
「约莫半载光阴,大半耗在路途。你与昭武在天衍阁修习自是无碍,只琪琪年方九岁,带着跋山涉水实在不便——」
林昭然闻言面色骤变,终于明白母亲言下之意。
开什么玩笑?
「娘亲,孩儿才十五。」他抗声道。
「那又如何?」母亲不以为然道,「我与你父亲这般年纪时早已成婚。」
「此一时彼一时。况且我终日都在天衍阁修习,」林昭然急道,「何不让林昭武照料她?他年长一岁,又有自己的住处。」
「昭武已是四载弟子,」母亲肃然道,「今年便要结业,须专心应对大考。」
「想必是他推拒了吧。」林昭然冷笑。
「更何况……」母亲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你也知晓昭武素来行事轻浮,岂是照料幼妹的人选?」
「这又是谁惯出来的?」林昭然低声嘟囔,银匙重重掷在碗中。
林昭武之所以有恃无恐,不正是因父母总将烂摊子丢给他这个次子吗?
为何每次都要他来收拾那小魔头闯的祸?
既然昭武能推脱,他为何不能?
更可恨的是,那小丫头定会事无巨细向母亲告状。
远赴天衍阁修习的最大好处,便是能摆脱家族耳目自在行事,他岂会自缚手脚?
母亲这分明是要安插眼线,好多些由头训诫他恪守家规、注重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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