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时光倒流

如此说来,他竟在宗门度过整整一月光阴,而后……莫名重返栖云镇旧居?

纵有万千术法玄通,此事也荒谬绝伦。

逆转光阴乃修真界公认不可为之术,他房中典籍虽无专论,但凡涉及时空之术的残卷断简,皆言至多不过「延年缓步」或「白驹过隙」。

加速延缓尚可,倒流乾坤断无可能。

那此刻际遇,又作何解?

正欲翻检藏书寻些「伪溯光阴」的偏门术法,骤响的叩门声截断思绪。

他这才惊觉仍着寝衣,而母亲早前便传过话。

匆匆更衣启扉,却见廊下立着两道身影——除却面色不豫的母亲,竟还有位……

「天衍阁师长特来寻你。」母亲眼风如刀扫过他衣冠,显是打算待客去后再行训斥。

他险些脱口唤出来者名讳,幸而及时咬住舌尖。

「叨扰。」那女子执礼如仪,「老身云墨心,忝列天衍阁青云分院教习。此番冒昧,是为启程前商议些琐事,片刻即毕。」

「但凭吩咐。」林昭然侧身让路,「不知该往何处……」

「此间即可。」云墨心径自踏入内室。

林昭然冷眼瞧着云墨心将一叠文书摊在案头(这些究竟是何物?),心下暗自计较。

若那些「未来记忆」不虚,此刻她该递来那玉简……

果然。

料事于先的滋味着实诡异。

他佯作初识,草草扫过玉简便渡入真元。

熟悉的泥金小楷、官样辞令、文末朱印——每处细节都与记忆严丝合缝。

寒意顺着脊梁窜上天灵,他攥着玉简的指节已然发白。

究竟卷入何等祸事?

虽不明就里,却知必是惊天动地的大劫。

几欲向云墨心坦白的冲动在喉头翻滚,又被他生生咽下。

按理说,向这位天衍阁师长求助再明智不过——可难道要直言「弟子预见未来」?

怕不是立时被当作失心疯。

更甚者,若青云城当真将遭袭,他这番「未卜先知」,反倒会令自己背上通敌嫌疑。

毕竟在旁人眼中,知晓阴谋者多半就是同谋。

脑海中闪过衙役刑讯逼供的可怖画面,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暂且……缄口为妙。

此后半刻钟,林昭然近乎复刻着记忆中与云墨心的对答——既然当初的抉择缘由至今未改,又何须另作他想?

只是此番未再争辩赵虚明之事,既知徒劳,何必多费唇舌。

选修课目更是径直点明,省了借故离席的周折。

云墨心对他反常的果决毫不在意,倒似与他一般急着走完过场。

不过她本就不识得自己,又无「未来记忆」相较,自然不觉有异。

他揉着眉心暗叹。

这些记忆真切得刺目,想置之不理都难。

这漫漫一月,怕是有得煎熬。

「你可还安好?」

云墨心突然发问,他抬眼正迎上她瞥向他双手的视线。

虽只一瞬,已足够他察觉自己指尖正不受控地轻颤。

猛然攥紧拳头深纳一气,喉间挤出句「无妨」。

沉默在斗室蔓延。

女教习迟迟不念那段收尾套话,探究的目光如附骨之疽。

他索性打破僵局:「弟子可否请教一事?」

「但说无妨。」

「您如何看待……逆时之术?」

云墨心闻言一怔——这问题显然在她预料之外。

她很快敛容正色道:「逆时之术绝无可能。光阴长河只可缓流或湍行,断无倒转之理。」

「为何?」林昭然追问。

他确实好奇,此前虽知此术不可为,却未深究其因。

女教习轻叹:「我虽不精此道,但据《太虚玄论》所载,逆时如求方圆同体,非力有不逮,实属悖逆天道。自古多少惊才绝艳之士尝试,皆铩羽而归。」

她目光陡然锐利,「望你莫要枉费天资,追逐镜花水月。」

「不过偶阅《术法禁限》心生疑惑罢了。」他故作轻松地辩解。

「既已解惑,老身便告辞了。」云墨心起身拂袖,「若有疑问,待朔日课后可再来寻我。」

目送那道青影掩门而去,林昭然颓然倒回榻上。

这三十日,怕是比想象中更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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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乘飞舟竟未昏沉睡去。

林昭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记上的墨迹——先前用几桩家族秘辛试探母亲时,她骤变的脸色做不得假。

若这是幻境,施术者未免知晓太多;若说迷心,神志又清明得过份。

看来时光倒流,确有其事。

舟行途中,他将能想到的要紧事尽数录于册中。

倒不担心记忆消退,只是笔墨梳理间,常能察觉疏漏之处。

譬如慌乱间竟忘了向琪琪讨回床底藏书,转念又释然——若课程与「前世」无二,首月原也用不上那些典籍。

必是那巫妖最后所施之术!

问题在于,他全然不识得那道咒法。

寻常咒诀皆以古篆文为基,他虽造诣不深,也能听个大概。

可那巫妖所用,分明是另一种晦涩语言。

幸而记性绝佳,他将音节逐个摹写下来。

料想以初境术士的权限,断无可能直接查到这等禁术,但至少能在天衍阁藏书楼先辨明语种……

另一条线索便是张明远此人。

那少年竟能与巫妖周旋数刻——那可是千年道行的老怪物!

纵使对方未尽全力,也足见其修为深不可测。

林昭然暗自估量,张明远至少有三境术士实力,甚或更高。

如此人物,为何蛰伏于天衍阁作寻常学子?

其中必有蹊跷。

但在查明真相前,他断不会贸然接触——谁知道会不会触发「知晓秘密者必死」的杀局。

面对这位张氏少主,须得如履薄冰。

「啪」地合上笔记,他烦躁地抓乱额发。

无论从哪个角度思量,这境况都荒谬绝伦。

究竟是预见未来,还是癔症发作?

两种可能都令人不寒而栗。

以他如今修为,独自应对这般诡事着实勉强,可若求助他人,不是被当作失心疯,便是遭暗卫拘去拷问……

索性明日再议。

此事实在太过吊诡,合该静卧存神,从长计议。

「敢问此处可有人坐?」

林昭然抬眼细看来人,片刻便忆起这是上次停靠落霞镇时,那个不请自入的翠衫少女。

上回她可没这般知礼——慢着,既她在此,那四个聒噪丫头怕是也要接踵而至。

「请便。」他突地起身,「正巧我要离开。」

说完,他迅速抓起行李,去寻找另一个舱室,留下那女孩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能预知麻烦避而远之,这「未来记忆」倒也不算全无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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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小强!」

门板震响如擂鼓,陶晚晴的嗓门穿透力十足:「给姑奶奶开门!晓得你在里头!」

林昭然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迷蒙间抓过案头刻漏——竟已日上三竿。

怪哉,明明记得自枢纽站直奔宗门后倒头就睡,怎会酣眠至此?

看来死而复生又溯回光阴,着实耗神费力。

砰砰砰砰砰!

「来了!」他赤足踏地怒吼,「再敲就拆了你那双铁掌!」

门外击打声反倒更欢。

他胡乱套上外衫,阴沉着脸拽开房门——

「磨蹭什么!」陶晚晴直接无视他杀人般的目光,「活像闺阁小姐梳妆似的!」

「补觉。」他咬牙迸出二字。

「当真?」

「嗯。」

「可——」

「乏得很。」他侧身让出通道,「要进便进,哪来许多废话。」

待陶晚晴风风火火闯进屋,林昭然闭目凝神片刻。

按「前世」记忆,自他拒绝同探地宫后,这姑娘便再未登门——所谓同窗之谊,不过如此。

转念又想,自己又何尝记挂过她?倒也无需苛责。

此番他更无暇陪她胡闹,既要追查逆时之谜,又存着与「前世」相同的顾虑。

打发她的过程竟比预想顺利,不过个把时辰,那袭红衣便悻悻离去。

他径直往藏书楼去,途经糕饼铺子胡乱塞了两块桂花酥充饥。

楼中皓首穷经三日,所求不过二者:溯时之术的蛛丝马迹,与巫妖咒言的真身。

结果令人丧气。

溯时之术既被视作虚妄,自然无专论可考。

偶有只言片语散见杂籍,拼凑整月也不过些「光阴如箭不可逆」的老生常谈。

至于那晦涩咒文,连属何种语言都未能辨明,遑论破译。

待到执事弟子眼神渐异,他只得罢手。

看来唯有待开课后,从张明远处套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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