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环路137号的老洋楼隐在夜色里,像块被岁月磨旧的玉。
苏晚晴踩着青石板台阶往上走时,鞋底碾过一片潮湿的梧桐叶,发出细碎的响。
林婉儿走在她身侧,呼吸比平时重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揪住外套下摆——这是她紧张时的老毛病,苏晚晴记得三年前部门团建走玻璃栈道时,这丫头也是这样。
"到了。"林婉儿在雕花铜门前停住,门环上的铜绿被擦得泛着暗哑的光,显然有人定期打理。
她抬手叩了三下,又补了两下轻的。
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不是年轻人的利落,是拖沓中带着稳当的,像老树根扎进土里的声响。
门开了。
陈三爷站在门内,六旬年纪,穿件深灰香云纱唐装,领口露出半枚翡翠平安扣。
他没点灯,身后客厅只亮着盏罩着米白纱罩的落地灯,光线漫过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
苏晚晴注意到他右手拇指和食指指腹有常年握烟杆磨出的茧,左手腕却戴着块新款百达翡丽——新旧碰撞得有些刺眼。
"苏小姐。"陈三爷开口,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林丫头没说错,是张生面孔。"他侧过身,"请进。"
客厅里飘着陈皮普洱的香气。
苏晚晴在红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茶几上摆着的三盏茶——显然陈三爷早算准了会有两个人来。
林婉儿坐得笔直,膝盖上放着个帆布包,苏晚晴知道里面装着微型录音设备,但此刻她没打算用——陈三爷这种老江湖,对电子设备的敏感度比警犬还高。
"陈三爷。"苏晚晴直接抬眼,"我们来,是想问二十年前建筑圈那摊子事。"
陈皮香突然浓了些。
陈三爷端起茶盏,杯沿在唇上碰了碰,没喝。
他的目光像把钝刀,在苏晚晴脸上刮了一圈:"苏小姐是聪明人,该知道有些事,说出来容易,咽下去难。"
"所以我们带了诚意。"苏晚晴从包里取出个牛皮纸袋,推过去。
里面是三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二十年前某工地的施工牌,其中一张的角落,能隐约看到个穿蓝布工装的身影,身形与陈三爷有七分相似。"三年前,您替恒远地产做白手套,帮他们在江北工业园项目里做假账。
但恒远董事长周庆生被查时,您干干净净退了出来——您不是为钱,是为当年那批被埋在地基里的钢筋。"
陈三爷的手顿在茶盏上,指节微微发颤。
苏晚晴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半天才挤出声:"小丫头片子,查得挺清楚。"
"当年那批钢筋是不合格的,用在小学教学楼地基里。"苏晚晴的声音轻了些,"后来楼塌了,死了十八个孩子。
您当时是现场监工,签了验收单。
但第二天您就改了行,再也没碰过建筑圈的活——因为您知道,那不是意外。"
茶盏"咔"地磕在茶几上。
陈三爷的浑浊眼珠突然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钢:"你想知道什么?"
"灰隼背后的人。"苏晚晴往前倾了倾身子,"我们查到黑鹰是执行者,灰隼是联络人,但他们上头还有个'影子'。"
陈三爷没接话,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抽出个檀木匣子。
匣子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工牌,照片上的年轻人穿着工装,眉眼和现在的陈三爷有三分像。"我侄子,当年在工地当学徒。"他指尖抚过工牌边缘,"楼塌那天,他正好下早班买烟。
要不是那包烟......"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后来我才知道,周庆生给'影子'送了三车钢筋,每根都抽了三分之一的钢芯。
验收单上我的名字,是有人拿我侄子的命换的。"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前几天在档案室翻到的事故报告,上面写着"不可抗力因素",想起顾明渊说查到当年有七家检测机构同时修改了数据——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的网。
"影子很小心。"陈三爷重新坐下,"我只见过他一次,在码头仓库。
他戴着手套,说话带变声器,个子不高,左手小拇指少了半截。"他突然盯着苏晚晴的眼睛,"你们之前提的刘叛徒,是'影子'身边的红人。
三年前我在澳门赌场见过他们,刘叛徒替'影子'递过话——'该清的账,早清早好'。"
林婉儿的呼吸声猛地重了。
苏晚晴余光瞥见她攥着帆布包的手背上暴起青筋,显然想起了刘叛徒当初如何利用她泄露联盟资料。
"还有更要紧的。"陈三爷压低声音,"刘叛徒不止一个人。
三个月前,我在酒吧听到两个小年轻喝酒吹牛,说'影子'在联盟安了钉子。
他们没说名字,但提到那钉子......"他顿了顿,"能接触到核心会议记录。"
苏晚晴的后颈泛起凉意。
联盟的核心会议记录只有七位高层能调阅,其中三位是她亲手提拔的——难道......
"苏小姐。"陈三爷突然伸手,指腹敲了敲桌上的牛皮纸袋,"我给你们这些,是因为那十八个孩子的妈,每年清明都来我家楼下烧纸。
我这把老骨头,活不过几年了,总得把债还了。"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
苏晚晴站起身,伸手按住陈三爷的手背。
他的皮肤像老树皮,却滚烫得惊人:"您给的信息,我们会查清楚。
如果需要,联盟的人可以保护您。"
"不用。"陈三爷摆了摆手,"该来的,我等了二十年。"他送她们到门口时,月光正好穿透云层,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记住,影子要的不只是钱。
他在养一只更大的虎,等这只虎出栏......"他没说完,转身关上了门。
门内的灯熄了。
林婉儿摸着手机想打电话,被苏晚晴按住手腕:"先别告诉顾明渊。"她望着门廊下摇晃的煤油灯,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先理清楚线索。"
两人走到巷口时,顾明渊的车已经停在树下。
他靠在驾驶座车门上,看见她们立刻直起身子,目光在苏晚晴脸上扫了一圈:"怎么样?"
"上车说。"苏晚晴坐进副驾,转头对后座的林婉儿笑了笑,"辛苦你了,先回家休息。"
林婉儿下车后,顾明渊发动车子。
路灯从车窗外划过,在苏晚晴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
她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指尖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动——陈三爷说的"核心会议记录"像根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
"晚晴?"顾明渊伸过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她回握住他,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来。"明渊,"她望着车外倒退的梧桐树,"明天早上九点,把联盟高层都叫到总部会议室。"
顾明渊没问为什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好。"
车子拐上主路时,苏晚晴的手机在包里震动。
她拿出来,是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乱码:"小心你身边的人。"
她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
后视镜里,老洋楼的轮廓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可陈三爷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响——"影子在养一只更大的虎"。
而这只虎,此刻或许就藏在联盟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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