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姨娘疼儿斥探春 西门遇险黄泥岗

荣国府侧堂中,赵姨娘低眉顺眼的冲着面色通红的贾政陪着笑。

“老爷,我只是话儿说重了些个,哪成想..”

贾政伸手一拍海棠木的桌子,怒视着自己的侍妾。

“你且烂嚼什么舌根子!!我几时曾言要将探春送出去给宝玉搏富贵?

那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也是你这起糊涂种子嚼得的?”

说着,便高喝一声。

“周瑞家的!”

少时,一旁边有周瑞家媳妇忙探步走进堂里,躬身侧立。

“老爷。”

贾政一摆手,脸上露出不耐烦来。

“把这腌臜东西拖到后宅,封了门,这几天不许出门见我!”

周瑞家的媳妇赶紧领着赵姨娘去了,留下贾政一个人坐在堂内,久久的盯着一旁窗外的石榴树,却长叹一声。

“哎。”

贾政院里侧厅内,赵姨娘蜷在褪色青缎炕褥上,散着葱绿撒花裤腿,唉声叹气。

一旁自有小吉祥儿捧着铜盆跪在脚踏处,见那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掐进掌心,伸手给赵姨娘清洗。

“姨娘何苦招惹三姑娘?老爷连环哥儿如今都送进大夫人房里去了…”

“你懂个屁!”

此话一出,赵姨娘劈手敲了这小丫头一个暴栗子,蹬着她肿如烂桃的眼:“我今儿把探丫头比作扬州瘦马,老爷见那丫头斥我逃门时眼里可闪过一丝愧?”

说到这,赵姨娘眼中又渗出泪水来。

“我宁愿老爷将我家这小囡当一个普通家生女儿发落了,嫁给那种田识字的穷秀才,也比嫁进那大门深宅,永不见面的强!”

她虽然不知文墨,不识得字,可她也在这府中迤逦了多少年了。

不知经典,她难道还不知世情吗?

“那进进出出的姑娘小姐,凡是嫁到高门大户的,可有一个好的吗?”

赵姨娘的泪珠儿扑簌簌的掉在洗脚水里,砸出一串串涟漪。

那贾敏当初她进府之时,正好逢其出嫁,诺大排场显赫一时,嫁的夫家又是林家历代彻侯的老爷,堪称郎才女貌,和美一时。

可如今不也化作清灰一捧,排位一尊了吗?

她又素来知道,自己女儿最是个好强使硬的,虽然是女儿身子,却被她生了个男儿性情。

本就脾性坚强,又是个庶女,这若是进了别的高门大院,岂不是被人欺侮的主儿?

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她可能自家姑娘因为受气而奋身跳井,不然就是悬梁自尽的消息,赵姨娘便觉得心里钻心儿一样的疼。

那是她的骨肉啊,是从她肠子里爬出来的。

“都说我争搅奸猾,可我的女儿,我若是不疼,又有谁去疼呢!”

“若老爷肯为着父女情驳半句'不嫁探春出府',便是我立时撞死在这影壁上也…”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喉头一甜,话音中也已哽出血腥气。

小吉祥儿吓得忙在腿上擦了擦手,伸手捧住她乱颤的肩膀。

“姨娘,切莫动火!且喘口气啊!”

赵姨娘缓了口气,看着一脸关切的小吉祥,更觉得心中悲苦。

自己亲生的血肉,竟然还不如一个外人儿家的使唤丫头更关心自己,明白自己。

主奴儿头脑相抵,哭了一场。

而似这般的呜咽,也在潇湘馆内传出。

“哎,姨夫这般做法,确实是..”

一旁的薛宝钗轻轻地抚摸着贾探春的后背,也跟着轻轻皱起一对柳眉。

她和林黛玉还有贾探春的智商可以说是整个荣国府顶点的一批人了,一商议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那赵姨娘当着贾政的面训斥探春是为了给探春留一条后路呢。

而贾探春的哭也并不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胡闹,却是对于贾政的淡漠无情,心里也更加感到无助。

她们三个终究是高门大户的女儿,婚姻大事如何能自己做主呢。

一旁的林黛玉想起了自己父母双亡,只能寄人篱下,心中便更升起几分悲凉来。

连三妹妹这等有爹有娘的都落得如此地步,那自己呢?

姥姥就算再怎么疼爱自己,现在她护得住自己,可是等姥姥百年之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一双黛眉微皱,两颗星眸低垂。

眼见自那眼角便有三分泪珠儿已经泫然而出。

一旁的薛宝钗看着安慰着贾探春反而把自己安慰的脸色不佳的林黛玉,赶紧转移话题。

“三妹妹,且先别哭了,咱们如今不同往常。

有仙人相助,如何不能改盘异子呢!”

这话一出,还伏在林黛玉臂膀中轻泣的贾探春抬起头来。

一头鸦青鬓发,素日里油光水滑的纂儿散了两缕,原比旁人都大三分的眼,经这番泣血般的哭嚎,上眼皮浮起桃花晕,下眼睑却凝着碎玉似的泪渍。

她轻咬粉唇,将一根歪了半截的金簪重新整好,看着宝姐姐,轻轻点头。

“对,都怪我心生悲戚,反而惹了林妹妹伤心。”

一旁感她人之伤而自伤的林黛玉听到了贾探春的话,好胜的心气儿又起来了,小嘴一撅,粉面上又挂起不屑。

一双星眸纵使还挂着些许泪点,却依然倔强的翻了个另有风情的白眼,转过头去,葱绿撒花绫袖一甩。

“我可不伤心么!大好的新衣,沾了你的咸水儿!倒叫我不干净了!”

姐妹讨笑了一阵儿,宝钗去取了丝帕给探春擦了眼泪,三人便合计起来。

“如今我们三个既然都去了仙界,便不知何时才能再去得了。”

薛宝钗看着桌上的宝卷,叹了口气。

这仙界的神卷果然特殊,她们三个怎么写都写不上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这份仙缘。

“这仙卷多久能再书一次,咱们都没等到。”

一旁的贾探春此时双目却泛起了一丝决绝。

“林妹妹讲的,那孙大圣有句话说得好。

求仙问卜,不如自己做主。

那仙人纵使有翻江倒海之能,也不如我等自强。”

就在探春一口硬话,发奋自强时。

“砰砰砰!”

突然,门外传来叩门声,还有雪雁的阻拦声。

“林妹妹!林妹妹,我来看你了!”

贾宝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屋里三人吓了一跳。

薛宝钗赶紧推了林黛玉一把,瞟了她一眼,示意道。

这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他是来找你的,你赶紧安排他!

林黛玉赶紧轻咳一声,拿丝帕压着嗓口,做出上气不接下气的病态,颤声开口。

“你来找我作甚!不去寻你那花儿草儿的!”

门口一身青色箭袖的贾宝玉一听林黛玉这般说话,心里更急了,嘴里赶紧道歉。

他都已经好多天见不到林妹妹了,来一回潇湘馆没人,来一回潇湘馆没人。

今天可算看到雪雁站在门口,他怎么能放过呢!

手里敲门,嘴里说着好话。

“好妹妹,你便给我开开门吧!

开了门后,要杀要剐,要把我这皮揭下来,我都依了你!”

这话听得一旁的贾探春和薛宝钗俩人咯咯直笑,林黛玉小脸都有些泛白了。

“你这人,谁要你的皮肉!你且快些离开,我身子骨不爽利,不愿和你争搅!

若真恼了我!小心我告到政叔父院里,要你好看!”

贾政是贾宝玉最怕的生物,一听这话,贾宝玉心里顿时一紧。

敲门的手也慢了三分,最后一咬牙,把提来的藕粉羹放在门口,轻叹一声。

“那妹妹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带了藕粉羹你且抓紧热吃,冷了便不好入口了!”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屋里的三个小姑娘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咱们府中的男儿都是些不成器的。”

探春望着窗外,心里有些悲凉。

“三妹妹,这话可不能瞎讲啊!”

薛宝钗有些急了,赶紧拉着贾探春。

贾探春却一摆手,目漏绝望。

“姐姐,我且问你,那西门庆在仙界,是否被仙君一掌劈晕后,便似变了一个人一样,对你礼遇有加?”

薛宝钗一愣,点了点臻首。

那西门庆晕后再醒来真真是宛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她记忆犹新呢。

见到宝钗的样子,探春苦笑一声。

“可是哥哥被爹爹打昏过几回,却依然这般于胭粉堆中打滚。

这般日子下去,可行么!”

贾探春一句话,让薛宝钗心里一惊,平素里没有对比,她尚不觉得如此。

一旁林黛玉心头也一慌。

“如此看来,宝哥哥,难道还不如...”

“西门庆!”

看着来来往往的土役在紫石街上扫雪垫路,郓哥拎着一篮子脆梨瞪着眼睛。

“不错,正是西门大官人。”

一旁买羊肉的羊番子就算知道是谁修的,心里也好奇。

这不年不节的,大官人修的什么路啊!

“好叫你们得知,我家官人最是心善。

感怀你们这些人出行不易,便叫了我们来将这街石重整翻修。

这紫石街的牌匾也要更换,这些日子,你等走路要万分小心!”

玳安一身的黑斗篷站在路边,手里指着路两边的商户开口叫到。

“今日要翻石抬路,你等便不许出来,现领了衙门里差爷在此,若有那闹事者,一律收押,概不容情!”

说着,一旁得了孙主簿的命令,挎着刀坐在一旁的民壮都头便将出腰间这口手刀来排在桌上,高喝一声。

“闲杂人等,速速散开!”

一旁的商户闻言自是喜不自胜,这街石重修,他们也做得好买卖。

一个个点头称是,无不痛快,将自家宅院封闭,于屋中静歇起来。

王婆茶坊对面,那宅府中正打熬汤水,烧火炊饼的武大郎也面挂笑容,跟自己新娶的浑家说笑。

“大姐果是个旺夫的,刚过了门来,这新赁的房子便修了路。”

而那一旁一名娇滴滴的小媳妇闻言却叹了口气,看着那站着和自己蹲下却一边高的丈夫,心中好是不快。

“大郎,大郎,开门啊!”

小妇人心内正不快,却听有人敲门,忙上前一步,开门一见,竟是茶坊内王婆,正攥着一把西瓜子磕着,手里提着一副果子。

见潘金莲开门,王婆便笑吟吟的走进屋来。

“王干娘少歇,怎么有空来俺处?且吃杯热茶。”

武大郎提了炊棍,一见是王婆,忙拍净手中面粉,与王婆见礼。

那王婆连忙摆手,耳边老大一朵石榴花随声震颤。

“哎呦,大郎可耍笑我了,我家开着茶水铺的,还能缺茶喝。”

“这捡石开街,暴土扬尘的,我那买卖却也没个人,正巧与你这串个门来。

我这有件大袄,前些日子开了绽,听闻你家娘子做的好针线。

我年岁却大了,看不得清。”

说着,坐在武大家条凳上,与那小妇人及武大分了些西瓜子。

又将出一件黑麻大袄递给潘金莲,潘金莲接过来,忙取出针线笸箩。

“干娘且坐,我这便缝来。”

王婆老面绽新春,笑的恍如烂菊花一般。

“有劳大娘子。”

那小妇人娇娇怯怯,在头上擦着针头,眼看着外面整修刨石,只觉好奇。

“却不知外面是何因修路?莫不是有老爷高升?”

若是县内有举子高中,整修路面倒也不奇,好为传名。

王婆却摆了摆手,一脸的尴尬。

“嗨呦我的大娘子,你可想多喽。那老爷手里的钱,向来都属了貔貅的,只能进,不能出。

若有老爷高中,那三班衙役地主乡绅便更要挂地三尺,送与举子老爷,唤作‘引路钱’。

他们才没空修咱们的路,不要咱们修路钱便阿弥陀佛了。

这路啊,是咱们县西门大官人修的!”

武大郎闻言一惊。

“那西门大官人好大财货,竟修的起路来?”

王婆面上自笑。

“哎呦,武大新来,尚不知,那西门大官人可是我阳谷县一等一的人样子。

身高八尺,惯会文武,又高大,又俊秀,还会枪棒。

身上有着三五百斤的力气,家里住着四进五方的院子。

他家在县前开着生药铺,一日便有四五两银子开花,年下足得上千贯足钱富贵。

他又是个又能为的,和县里主簿老爷连了亲,认了兄弟。”

武大粗鲁不识,只当是王婆讲事,嘴上连连称赞。

一旁的小娘子却眼中露出春光来,听得小衣濡湿。

心中只想‘若我能嫁得这般人物,也不枉活这一世。’自泛起小意来。

而黄泥岗上,一团烟火中,戳着朴刀坐于地上的西门庆没来由兀自觉得脖子一冷。

一旁守夜的孙主簿家丁见西门庆一哆嗦,心头好笑,便开口劝导。

“西门老爷,眼见已至天命,老爷若是困了,便回车上睡觉吧。”

西门庆却摇了摇头,喝了口冷酒。

“你不懂,这般地界多有强人..”

孙家家丁哈哈一笑。

“这清平世界,哪来的..”

“动起手来!!!”

话音未落,只见林子里火把举起,一条好汉拎一杆朴刀便杀将出来,一声高喝。

西门庆啊呀一声,就地里绰起那条朴刀来。

一声高喝。

“有贼了!!”

便举起朴刀,往绰枪好汉手上朴刀砍去。

“锵!!”

一瞬间,火光迸射!两条汉子便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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