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到站时,迟甜才发现余城下雪了。
她裹紧单薄的风衣,拖着行李箱穿过人群。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又很快被站台的广播声吹散。
"这边。"
梁景衍站在闸机外,手里拎着个纸袋。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大衣,领口露出医院的白大褂衣领——这位大她两岁的表哥刚刚结束规培,已经是市立医院的心外科医生。
"围巾。"他把纸袋塞过来,"我妈织的。"
迟甜把脸埋进羊绒围巾里,闻到淡淡的樟脑丸味道。这是舅妈的习惯,每年换季时都要把冬衣拿出来晒晒。这个细节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三年没回余城过冬了。
"直接回家?"梁景衍接过行李箱。
迟甜摇摇头:"先去趟出版社,样书要改。"
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声。路过余城一中时,迟甜放慢了脚步。校门口的梧桐树还在,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层雪。
"程之锦今天请吃饭。"梁景衍突然说,"在华庭酒店。"
迟甜踢飞一块小石子:"哦。"
"他问你要不要来。"
石子撞在梧桐树上,震落一簇雪。迟甜想起高三那年,也是这样的雪天,她在这棵树下等过程之锦两小时,最后只等到一条"别等了"的短信。
"不去。"她把手插进口袋,"我和他早没联系了。"
梁景衍没再说话。他们在出版社门口分别时,他突然问:"记得宋江越吗?"
迟甜的手指在口袋里蜷缩起来。怎么会不记得?那个总是安静看书的高三学长,梁景衍最好的朋友,曾经在梁景衍生日宴上见过。
"他上周调回余城了。"梁景衍递来一张名片,"现在在华庭酒店工作。"
名片很简洁,黑底烫金字:宋江越,华庭酒店运营总监。右下角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欠迟同学的钢笔,该还了。"
迟甜怔住。她确实丢过一支钢笔,高三那年,在图书馆。
"他记得真清楚。"她轻声说。
梁景衍笑了笑:"他一直这样。"
迟甜站在路边,看着梁景衍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中。她翻开名片背面,发现还有一行打印体的酒店地址——正是今晚程之锦设宴的地方。
迟甜站在大堂中央,暖风裹挟着雪松香氛扑面而来。她解开围巾,目光扫过挑高八米的水晶吊灯——三年前这里还只是个普通商务酒店,如今吊灯下悬着的艺术装置却是用数百本真书拼成的飞鸟形状。
"迟小姐?"
穿制服的前台姑娘小跑过来:"宋总交代您可能会来,这是您的临时门卡。"她递上一张印着蓝绣花纹的卡片,"行政酒廊现在有热可可。"
迟甜摩挲着门卡上的凸起花纹,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们宋总经常这样预留房卡?"
"只见过这一次。"姑娘压低声音,"他今早亲自来调整了酒廊的空调出风口,说您..."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迟甜转身,看见程之锦从电梯里走出来。深灰三件套西装,玫瑰金袖扣,连领带夹都是T家的新款。他身边围着几个银行高管模样的人,正笑着说什么。
"迟甜?"程之锦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门卡上,笑容僵了僵,"真巧。"
“好久不见。”迟甜话音刚落,宋江越一把揽过迟甜的肩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混着皮革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他的动作自然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强势,指尖在她肩头轻轻一扣,像是无声的宣告。
“不巧,”他唇角微扬,目光却沉静地看向程之锦,“是我请她来的。”
迟甜一怔,侧头看向宋江越。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外搭深灰西装,领口别着一枚极简的银质领针。下颌线条干净利落,眉宇间那股沉稳的气质里,隐约透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锋芒。
程之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过,笑容重新挂回脸上,却显得刻意:“宋总好眼光。”
“过奖。”宋江越语气平淡,却将迟甜往自己身侧带了带,“听说程总今晚设宴,正好,我也想借这个机会——”他顿了顿,低头看向迟甜,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把欠了多年的债还清。”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周围几个高管模样的男人纷纷侧目。迟甜感觉自己的耳根微微发烫,不知是因为他话里的暧昧,还是他此刻过于靠近的气息。
程之锦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他盯着宋江越揽住迟甜的那只手,语气依旧维持着风度:“看来是我打扰了。迟甜,改天再聚。”
“不必了。”迟甜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冷静,“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聚的。”
程之锦眼神一暗,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在璀璨的水晶灯下显得格外孤傲,却再也没能牵动迟甜半分心绪。
待那群人走远,迟甜才长舒一口气,却发现宋江越的手仍稳稳地搭在她肩上。她微微挣了一下,他却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配合一下,他在看。”
迟甜下意识要回头,却被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下巴制止。他的拇指在她下颌摩挲了一下,嗓音低沉:“别动。”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抬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此刻的宋江越眼里哪还有刚才的沉稳克制,分明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炽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你……”她刚想说话,他却已经直起身,手也从她肩上撤开,恢复了那副疏淡的模样。
“抱歉,冒犯了。”他微微颔首,语气礼貌而克制,仿佛刚才那个极具侵略性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迟甜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却见宋江越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当年借走的钢笔,早就该还了。”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不过现在,或许这个更合适。”
迟甜接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复古铜制的钢笔,笔帽上刻着一行小字:To Sweetest, 2012。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2012年,高三,图书馆。那天她丢了最爱的钢笔,却在抽屉里发现一张匿名纸条:【暂借一支,日后奉还。】
“是你……”她抬头,却见宋江越已经转身走向电梯。他的背影挺拔如松,却在进电梯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酒廊的热可可要凉了。”
行政酒廊的灯光是恰到好处的暖黄色,迟甜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盒上的丝绒纹理。窗外,余城的雪越下越大,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加了两块方糖。"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宋江越将骨瓷杯轻轻放在她面前。他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肩线越发挺拔。迟甜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痕迹。
"你还记得我喝热可可要加糖。"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宋江越在她对面坐下,长腿在桌下不经意地碰到她的膝盖,又绅士地后撤半寸。"记得的事很多。"他端起自己的黑咖啡,"比如你喜欢坐在图书馆靠窗第三张写作,还有..."
他忽然停顿,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还有什么?"迟甜忍不住追问。
"还有你紧张的时候,"他忽然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她的左手,"会不自觉地转笔。"
迟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钢笔拿了出来,正在指间来回转动。这个从高中就有的小动作被当面拆穿,让她耳根更烫了。
"宋总监的观察力真是..."她故意拖长音调,"令人害怕。"
"只是对你。"他抿了口咖啡,喉结上下滚动,"这些年,我养成了个习惯。"
"什么习惯?"
"收集关于迟甜的消息。"他的声音很轻,却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你出版的第一本小说,你在杭州租的房子有个小阳台,你上周刚换了责编。"
迟甜的手指僵在半空,这些不都是他跟梁景衍说过的,信息被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她突然意识到,过去这些年,在她以为早已被遗忘的时候,原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注视着她的轨迹。
"梁景衍,出卖我。"她嗓子发干。
宋江越低笑出声,眼角浮现几道细纹。他忽然正色,"迟甜,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什么机会?"
"把钢笔还给你的机会。"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钢笔上,又缓缓移到她脸上,"顺便问问,当年那支笔的利息,你打算怎么还?"
窗外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响,迟甜感觉心脏跳得厉害。眼前的男人明明说着近乎调情的话,神色却依然沉稳自持,这种矛盾感让人难以招架。
"你想要什么利息?"她听见自己问。
宋江越没有立即回答。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瓷杯与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当他再次抬头时,眼底的暗涌让迟甜呼吸一滞。
"先从一顿晚饭开始。"他抽出西装口袋里的钢笔,在她带来的样书扉页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任何时候。"
迟甜低头看着那行力透纸背的字迹,忽然注意到书页上还残留着极淡的雪松香气——就像这个男人一样,看似温和克制,实则步步为营。
"如果我不打呢?"她故意问。
宋江越已经站起身,闻言俯身撑在她椅背上,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迟甜屏住了呼吸。"那我只能,"他的气息拂过她发顶,"继续当个stalker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迟甜才长舒一口气。她翻开书的下一页,发现不知何时被夹进去的酒店便签上,用遒劲的笔迹写着:
【明天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PS:记得多穿点,雪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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