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澜澜一整夜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清晨,一阵刺耳的小提琴声骤然将她从混沌中扯了出来。

吱嘎吱嘎……那声音,简直就像是有人拿着钝锯在死命地拉扯一块木头。

她满心起床气,黑着脸推开了房门。

楼下客厅里,梦梦正被老师和程诗一左一右盯着,像只可怜的小鹌鹑,吃力地拉着小提琴。

“都学了整整半年啦,怎么拉出来还是这副鬼样子?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弄不出来!”程诗的声音暴躁,在客厅里来回回荡。

小提琴老师赶忙解释:“程女士,小提琴和钢琴这类乐器不太一样,打好基础得花很长时间。而且梦梦年纪还小,手指嫩得很,这个阶段主要还是以培养兴趣为主……”

可程诗哪管这些,她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梦梦必须马上学会,绝对不能比别人家的孩子差。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的时候,站得腿都酸了的梦梦,像只偷腥的小猫,悄咪咪地蹭到沙发边上,一下子瘫了上去。

不经意间一抬头,她瞧见了站在二楼扶栏旁向下张望的云澜澜。

“姐姐,你醒啦!”梦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咧着嘴,露出一口还没长齐的乳牙,冲云澜澜使劲儿挥手。

看着那张笑脸,云澜澜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昨晚,那湿漉漉的晚安吻仿佛还印在脸颊上,烫得她心慌。

整个夜晚,她都在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睡前梦梦亲她的那一幕,翻来覆去,怎么也赶不走。

她又不傻。

昨晚两人重逢的场景,从第一眼对视开始,梦梦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和上一世初次见面时截然不同。

她也曾怀疑梦梦是不是也重生了,可仔细回想梦梦昨晚的所有言行,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思来想去,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平行世界。

云澜澜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恶意,说不定是梦梦上辈子坏事做多了,到了这个平行世界才遭了报应,变得这么傻乎乎的,轻易就对自己掏心掏肺。

她冷着脸,没回应梦梦的热情,转身回了卧室。

梦梦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茫然。

姐姐怎么突然就走了呀?

见妈妈和老师还在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注意自己,梦梦抱着小提琴,像只小老鼠似的,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来找云澜澜。

“姐姐……”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小脑袋探了进去,怯生生地喊道。

刚睡醒的云澜澜眉头紧皱,语气冷淡:“干嘛?”

小孩子的心思总是格外敏感,就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梦梦却敏锐地察觉到,姐姐对自己的敌意似乎没那么强了。

她哪知道,这是因为云澜澜在心里暗暗同情她,觉得她认不清谁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嘻嘻嘻……”梦梦得了便宜还卖乖,抱着琴又往屋里蹭了蹭,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姐姐,你还没听过我拉琴吧?我拉给你听呀!”

云澜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早上那阵“锯木头”的声音她可听得真真切切,差点没被送走。

可梦梦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见云澜澜没像昨天那样凶她,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直接走进房间,摆好架势,仰着小脑袋,抬起手肘——

一瞬间,一阵比指甲刮黑板还让人难受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开。

“这是老师上周教的《茉莉花》哦!”梦梦拉完一小段,虽然拉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还是满脸自豪,胸脯挺得高高的,“梦梦才学了三个月,是不是很厉害?”

云澜澜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强忍着骂人的冲动,心想:这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自己爱琴如命,实在不忍心看这把名贵的小提琴被梦梦这么糟蹋。

“这曲子可不是这么拉的。”云澜澜皱着眉说道。

梦梦一脸懵懂,但还是听话地把琴递给了云澜澜:“姐姐,你会拉小提琴吗?”

云澜澜微微一怔。

“我想听姐姐拉!”梦梦眼睛亮晶晶的,把琴硬塞到云澜澜手里,自己则麻溜地找了个小凳子坐下,像个小粉丝似的,乖乖坐好,还鼓起了掌。

接过琴的那一刻,云澜澜就感觉到了这把琴的不凡。

它用料讲究,做工精细,光是那上了好几年的漆,就透着一股岁月沉淀的光泽。

当她把琴架在肩上,手指轻轻搭上琴弦的瞬间,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上一世,为了练琴,她熬过了无数个日夜,那些汗水与泪水交织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

随着第一个音符从指尖流出,一首悠扬的《茉莉花》在房间里缓缓奏响。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跳跃、流淌。

第一个音符响起的刹那,云澜澜心中一颤,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顺畅地拉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客厅里,还在争吵的程诗和小提琴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琴声吸引,瞬间安静了下来。

程诗一听这琴声,脸色骤变,立刻就猜到了是云澜澜在拉琴。

老师听完,忍不住赞叹:“嗯,这基本功相当扎实,节奏把握得也很好,就是音准上稍微差了点,估计是力度还不够……”能得到这位高水平老师的认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程诗的脸一下子黑得像锅底,她大步走上楼,“砰”的一声推开云澜澜的房门,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琴。

“这是梦梦的琴,谁让你碰的!”程诗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云澜澜还沉浸在拉琴的喜悦与感慨之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反驳。

“云澜澜,你是不是故意的?梦梦拉不好琴,你就故意在她面前显摆?你小小年纪,怎么心思这么坏!”程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云澜澜听着这些熟悉的指责,心里一阵悲凉。

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家,那个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偏袒梦梦,打压自己的家。

在这里,她就像一只被收养的流浪狗,永远低人一等,只要自己稍微展露一点光芒,就会被无情地打压下去。

心中的愤怒与不甘如汹涌的潮水般翻涌,云澜澜脸色冰冷,刚想狠狠地回怼过去——

“是我让姐姐拉的,妈妈你别凶姐姐!”梦梦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云澜澜身前,她个子还没云澜澜高,费力地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雏的小母鸡,把云澜澜挡在身后,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程诗,“我不想让妈妈和姐姐吵架。”

云澜澜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站出来护着自己的,竟然会是梦梦。

看着这个只有三岁的小女孩,单薄的背影此刻却充满了力量,云澜澜的心里五味杂陈。

“你这个傻孩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人家根本就看不起你,你还帮着她!”程诗见梦梦护着云澜澜,气得火冒三丈,手指差点戳到梦梦的脑门上。

梦梦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还是倔强地反驳:“不是的,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她刚刚看到姐姐拉琴时的样子了,那专注又沉醉的神情,她知道姐姐是真的喜欢拉小提琴,怎么可能是在炫耀呢?

听着梦梦的维护,云澜澜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如今还完好无损,白皙修长,再过十年,它们将变得更加灵巧,带着自己站在国际大赛的领奖台上,捧回那象征着最高荣誉的小提琴金奖。

这双手,还没有被上一世那场可怕的意外毁掉。

可她还远远没有大度到可以轻易原谅梦梦,梦梦凭什么就这样坚定地站出来保护自己?她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心软吗?她难道看不出自己其实一直都讨厌她,根本就不喜欢她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等会儿再收拾你!”程诗狠狠地瞪了云澜澜一眼,一手抱起梦梦,一手拿起那把琴,气冲冲地走了。

梦梦趴在程诗的肩膀上,满脸泪痕,委屈地朝着云澜澜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姐姐……”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一幕只是一场幻觉。

云澜澜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床上,过了好久,才喃喃自语道:“……太狡猾了,这个小骗子。”

——

被程诗抱回房间的梦梦,坐在床上,听着妈妈一脸严肃地给她“洗脑”。

“你姐姐心思多着呢,她根本就不喜欢你,这次回来就是要和你争家产的……”程诗滔滔不绝地说着。

梦梦刚止住眼泪,眼睛还是湿漉漉的,她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妈妈,家产是什么呀?姐姐为什么要和我争呢?”

“家产就是你爸爸挣的钱!”程诗没好气地解释道。

“可是妈妈,你不是说过,好孩子要学会分享吗?”梦梦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

程诗差点被这句话噎得背过气去,手指用力戳了戳梦梦的脑门:“我教你的其他东西你怎么没见记得这么清楚?”

梦梦却一脸认真地说:“妈妈说的话,梦梦都有好好记住哦。”

“记住个鬼!”程诗在心里暗暗骂道,接着又板起脸说,“听好了,以后离云澜澜远一点,不许和她一起玩,知道了吗?”

梦梦看着满脸怒容的妈妈,愣了一会儿,突然又扬起笑脸,张开双臂:“妈妈抱抱!”

小团子刚哭过,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可爱得让人的心都化了。

程诗虽然还在气梦梦不懂事,可哪经得起她这么一撒娇,没一会儿,气就消了一大半。

她把梦梦搂在怀里,亲了几口,然后让梦梦自己去画画,自己则出门去了美容院。

把妈妈哄走后,梦梦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

刚刚妈妈那么凶,肯定把姐姐吓坏了,姐姐说不定现在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呢。

不行,我得去哄哄姐姐。

可是该怎么哄呢?梦梦托着腮帮子,绞尽脑汁地想。

突然,她眼睛一亮,想到了!姐姐不是喜欢拉小提琴吗?

梦梦兴奋地从床上跳下来,费力地把椅子挪到柜子前,站上去,取下自己心爱的猪猪存钱罐,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

接着,她又爬上桌子,撕了一张小纸条,趴在桌上,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画完后,她把纸条紧紧地捏在手里,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张姨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午饭,云澜澜的房间门紧闭着。

梦梦蹑手蹑脚地走到云澜澜房门前,把纸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然后,背着小书包,偷偷溜出了家门。

她昂首挺胸,就像是要去完成一项无比伟大的使命。

——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张姨在屋子里找了个遍,都没看到梦梦的影子,这才发现梦梦不见了。

“……是啊,我每个房间、院子里都找过了,哪儿都没有梦梦的人影……”张姨着急地打着电话,声音里透着慌乱,“……她的书包和存钱罐也都没了,我寻思着,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楼上那位?您说澜澜小姐啊,她一直都在房间里呢……”

“……好,好,我这就联系小区安保,调监控看看,马上报警……”

一时间,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三岁的孩子独自出门,这实在是太危险了,张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挂了电话,她连围裙都来不及解,就冲出门去找人,早把楼上的云澜澜忘得一干二净。

云澜澜也没想到梦梦会突然失踪。

不过,她直觉梦梦不是离家出走。

她打开房门,刚想出去看看情况,突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

她低头一看,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云澜澜弯腰捡起纸条,打开一看,上面画着一把小提琴,旁边还有一个背着猪猪的小姑娘。

看到这幅画,云澜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梦梦该不会是去给我买小提琴了吧?

事实证明,云澜澜猜对了。

在别墅区不远处的商圈里,有一家乐器店。

梦梦平时去幼儿园的时候,经常路过那里,对路还算熟悉。

凭着模糊的记忆,她还真找到了那家店。

此刻,梦梦背着一把崭新的小提琴,得意洋洋地从乐器店里走了出来。

太好了,终于给姐姐买到礼物啦!姐姐收到小提琴,肯定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只是有点可惜,为了买这把琴,她把爸爸送给自己的猪猪存钱罐给砸碎了。

那个存钱罐里装的可都是她的压岁钱,虽然看起来不大,可里面全是一张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

一开始,店员看梦梦年纪小,根本不打算把琴卖给她。

直到她砸开存钱罐,那些钱一下子散落出来,店员们都看呆了,这才答应把琴卖给她。

可问题来了,买完琴的梦梦站在店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街道,一下子懵了。

回家的路……是该往左走,还是往右走呢?

“小姑娘?”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梦梦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叔叔。

“你是谁?”梦梦警惕地抱紧怀里的琴,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看起来普普通通,五官端正,扔在人群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他蹲下身,脸上堆满了假笑,问道:“这是你刚买的小提琴吗?”

梦梦下意识地点点头:“嗯,这是我给姐姐买的。”

她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默默想着妈妈和老师的叮嘱:不能跟陌生人走,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姐姐啊……”男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叔叔带你去找姐姐,好不好呀?”

梦梦一脸惊讶:“叔叔,你认识我姐姐吗?”

男人心里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当然认识啦,就是你姐姐让我来接你的。”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温柔又亲切,哄着梦梦。

梦梦从小就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对自称认识姐姐的人,天然就多了几分信任。

在她单纯的小脑袋瓜里,既然叔叔认识姐姐,那就不算陌生人了。

“那你快带我去找姐姐吧,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梦梦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小手放进了男人的大手里,彻底把自己给“卖”了。

男人一听,脸上乐开了花,拉着梦梦的手就准备走:“好嘞,叔叔这就带你去找姐姐……”

就在他刚要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肩膀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

“找你爹我干什么?先去把你那在火葬场的亲妈捞出来吧!”云澜澜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男人身后,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厌恶。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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