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木谏

树洞里的空气裹挟着陈年松香,浓稠得近乎实质。甘蝇落地时踉跄半步,鞋底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物体,发出细碎的脆响。借着飞卫腕间金铃幽微的青光,他看清那是半埋在琥珀中的青铜令牌,"句芒"二字被盘根错节的树根缠绕得几乎变形,边缘渗着青绿色的铜锈,仿佛岁月在此凝固成一道伤痕。

"东天木正神君的令牌?"飞卫的指尖悬在铜牌上方微微颤抖,发间松枝簪的光芒突然剧烈明灭,"三百年前他因谏阻玉帝降旱灾被贬......史书上说,他的本命法宝与量天尺同时消失。"她话音未落,洞壁突然响起木质共鸣的回响,像是沉睡千年的古树突然苏醒。

"小丫头见识不浅。"松精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洞壁上骤然亮起无数萤火,如同千万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幽蓝的光芒照亮由树根天然形成的螺旋阶梯,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某种古老文字,"下来吧,看看真正的白岩槽。"

甘蝇弯腰拾起铜牌,粗糙的掌心刚触到冰凉的青铜,斧柄上的龙纹突然发烫。铜牌在他掌心震动起来,竟渗出几滴清露。露珠里映出个戴青木冠的神将影像,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战甲上的松纹随着呼吸起伏。飞卫倒吸凉气,急忙用纱绢裹住铜牌:"神君遗物会招来......"

"招来什么?"甘蝇盯着露珠里的影像,那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三百年时光,正凝视着自己的灵魂深处,"他在对我说话。"话音未落,脚下的树根突然如活物般蠕动,将两人卷入黑暗。失重感让甘蝇胃部翻涌,耳边风声呼啸,恍惚间听见飞卫腕间金铃碎裂的脆响。

当他们跌进一个巨大的溶洞时,甘蝇的樵斧突然自动脱手,"铮"地插在中央石台上。石台上横卧着一具被藤蔓包裹的骸骨,心口位置生长着棵巴掌大的赤松幼苗,针叶在微光中泛着奇异的金芒。骸骨指骨间还缠绕着半截青铜锁链,链节上刻满星图,却被某种力量生生扯断。

"应龙逆鳞斧果然认主。"松精的声音突然凝实,白须老者从石壁分离而出,拐杖上的眼睛纹路完全睁开,露出瞳孔般的深洞,"三百年了,总算等到句芒大人预言的'松龙之子'。"他话音未落,溶洞突然震颤,顶壁落下细碎的琥珀,在地面堆成闪烁的星河。

飞卫突然跪倒在地,腕间金铃齐齐碎裂,火苗在骸骨前聚成跪拜的人形:"晚辈不知是木正神君......"她的声音哽咽,发间松枝簪化作流光没入掌心。甘蝇扶住摇晃的石笋,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里苏醒。骸骨胸口的松苗无风自动,一片针叶飘落在他斧面上。刃口的龙纹立刻游动起来,与叶片上的金纹完美契合,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暴雨中的青铜巨鼎,鼎中沸腾的松脂,还有玉帝抛下的那支蘸满朱砂的笔......他看见句芒神君将量天尺插入自己心口,神血化作赤松根系,在干裂的大地上疯狂生长,直到捅破九重天的结界。剧痛从太阳穴炸开,甘蝇单膝跪地,额头渗出冷汗。

"这是谏木。"松精用拐杖轻点骸骨,那些看似藤蔓的东西其实是凝固的青铜汁,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当年句芒大人以身为谏,在此地种下最后的神木籽。"溶洞突然剧烈震颤,顶壁的钟乳石开始坠落。飞卫仰头望着骸骨:"所以您不是松树成精,您是......"

"量天尺。"老者的白须逐渐透明,露出底下青木色的经络,青铜质地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句芒大人的本命法宝,化形为松守着这缕谏言。"他指向骸骨心口的幼苗,"现在该你们听了。"

骸骨突然坐起,空洞的眼窝里亮起青火。甘蝇本能地挡在飞卫前面,斧头发出龙吟般的共鸣。骸骨张开下颌,吐出的不是声音,而是一串裹着松脂的甲骨文。那些符号在空中组成画面:玉帝的朱笔划破云层,干裂的大地上,句芒将量天尺插入自己心口。尺身化作赤松,根系吸收着神血生长,直到捅破九重天的结界......

"谏木现世,意味着天庭又到了变革之时。"松精的声音夹杂金属震颤,拐杖上的眼睛纹路渗出青光,"小丫头,你以为玉帝为何收你为义女?"飞卫的纱绢突然自燃,灰烬显出北斗图案:"因为我娘是......"

巨树根系突然刺穿洞顶,金虹神将的怒吼伴着碎石倾泻而下:"量天尺!你敢私藏天庭钦犯!"松精的拐杖爆出青光。在刺目的光芒中,甘蝇看见老者身形拉长,化作三尺长的青铜量天尺,尺面刻满星图,每道刻度都流淌着远古的星辉。飞卫拽着他扑向骸骨,那具枯骨竟像活物般张开臂膀护住他们。小松苗射出万道金线,在虚空织出星斗密布的天网。

"记住!"青铜尺的声音开始破碎,"玉帝怕的不是凡人情爱,而是......"金虹的方天画戟劈开洞顶,阳光如熔金倾泻。甘蝇在强光中看见青铜尺断成三截,中间那段化作流光钻入他的斧头。骸骨瞬间粉碎,那颗松苗却跳进飞卫的衣襟。当金虹神将的第二击袭来时,甘蝇的斧头自己迎了上去,龙纹里游出半透明的青龙虚影。

"应龙?!"金虹惊退三步,银甲上凝结出冰霜,"你竟没魂飞魄散......"飞卫趁机捏碎松枝发簪,爆开的绿雾笼罩溶洞。她拉着甘蝇跳进突然出现的树根裂缝,最后看见的是金虹神将被青铜尺碎片钉在墙上的场景,那些碎片正贪婪地吸收着他的神力。

下坠持续了仿佛一生那么长。甘蝇的龙纹在黑暗中发光,照亮飞卫苍白的脸。她怀中的松苗正在生根,细小的根须刺入她的肌肤,又在她锁骨处开出七点星芒,那是松族传承的印记。当他们最终跌进个萤火虫飞舞的山谷时,飞卫怀中的松苗自动扎根,转眼长到三尺高。树干上浮现出松精的面容,只是更年轻些,眉心的木纹形成青帝印的模样。

"量天尺最后的力量送我们来了松族祖地。"飞卫摩挲树皮上的星图,声音轻得像叹息,"这里是......"她的话戛然而止。甘蝇突然单膝跪地,斧头沉重得像座山。龙纹在他掌心蔓延,形成与松苗相同的金色叶脉。无数古老的声音在脑中低语,最清晰的一句是:"应龙逆鳞为契,句芒谏木为约。"

松苗垂下枝条,在他额头点出个松脂状的印记。飞卫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木正神君独有的"青帝印",此刻正在甘蝇眉心流转生光。山谷突然暗了下来。萤火虫集体熄灭的瞬间,甘蝇看见自己投在岩壁上的影子——不再是人类轮廓,而是头角峥嵘的龙形。

远处传来阵阵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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