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斜切过二中的操场，将双杠的影子拉成琴键般的格子。林熹微蹲下身时，校服裙摆沾了点草汁，素描本里的银杏书签正巧被风掀飞，像片金色的蝴蝶停在白色运动鞋边。
“同学，你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晨露未干的清冽，林熹微抬头的瞬间，撞进一双浅琥珀色的瞳孔。许砚礼的校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链，链坠是枚极小的银杏叶，和书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他腕骨处缠着的黑色发带滑到肘弯，露出内侧的纹身——花体英文“Carpe diem”在晨光里泛着银雾般的光泽。
“谢谢。”她慌忙接过书签，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触感像砂纸磨过画纸的纹路。直到少年转身离开，她才发现他左袖沾着的碳笔灰，在阳光下竟透出极淡的钴蓝色，和母亲素描本里那幅未完成的男人画像上，袖口的阴影完全吻合。
预备铃响起时，林熹微盯着课表上的“美术鉴赏”发呆。前桌陈雨桐突然戳她胳膊：“快看后门！许砚礼抱了新画架进来！”少年抱着半人高的木质画架穿过走廊，阳光从他发梢漏下来，在肩颈处的疤痕上镀了层金边——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唇角的浅红痕迹，正是昨天海报上“二中男神杯”篮球赛的最佳特写。
“听说他初二就拿了全国青少年美术赛金奖。”陈雨桐压低声音，“但没人见过他参赛作品，连画室老师都说是‘被私人收藏的神作’。”林熹微翻开课本，油墨印的《伏尔泰像》突然变得模糊，她想起母亲素描本里夹着的泛黄剪报：1998年市立美术馆火灾，唯一幸存的画作《晨光熹微》，署名“陈曼殊”，而画中抱着女孩的男人，无名指第二关节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茧子。
午休的画室飘着松节油的气味，林熹微正在修改石膏像的下颌线。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许砚礼的白衬衫沾着几片银杏叶，颜料箱里的钴蓝色瓶身晃出细碎光斑。他在她画架前驻足三秒，忽然开口：“明暗交界线太轻了。”
不等她反应，少年已抽出她笔筒里的碳笔，笔尖在画布上利落扫过锁骨下方：“这里要像被雨水打过的树皮，粗糙里藏着呼吸感。”他的手腕擦过她手背，纹身几乎贴到她手腕的脉搏，林熹微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熹，遇到戴银杏项链的男孩，要把素描本给他看。”
“借支碳笔。”许砚礼转身时，校服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林熹微弯腰捡起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1999年的冬天，穿白衬衫的男人抱着三岁男孩站在银杏树下，男人的无名指第二关节，有和她一模一样的茧子，而男孩手腕内侧，隐约可见未褪的青色胎记，形状像片半开的银杏叶。
“抱歉。”许砚礼突然伸手抽走照片，指尖在照片背面摩挲两下，耳尖微微发红。林熹微注意到他指尖的半月痕泛着苍白，和母亲素描本里“给阿修的信”末尾，那个被泪水洇开的“C”字，有着相同的倾斜角度。
放学时暴雨突至，林熹微站在校门口望着积水发呆。黑色雨伞忽然笼罩头顶，许砚礼的肩膀几乎贴着她的：“顺路吗？我去巷尾的‘晨光文具店’。”他说话时，银杏项链擦过她的校服纽扣，发出细碎的响声。
红砖墙下的积水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经过“晨光修车铺”时，许砚礼突然顿住。铁门上贴着1998年市立美术馆的旧海报，边角被雨水泡得卷起，露出“陈曼殊个人画展”的字样。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滚动着咽下句话，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手腕的纹身上，像给“Carpe diem”缀了串水晶标点。
“我到家了。”林熹微推开铁门，父亲的背影在车灯下忙碌，油污斑斑的手握着扳手，指节处的茧子让她想起素描本里男人执笔的姿势。许砚礼站在门口，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旧围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天蓝色，领口处绣着极小的“CX”缩写。
“明天美术课见。”他转身时，雨伞在地上画出半圆的水痕，林熹微看见他运动鞋边缘沾着的泥点，和素描本里那幅《雨中少年》脚边的阴影，分毫不差。
夜里，台灯在素描本上投下暖黄的光圈。林熹微翻到夹着银杏书签的那页，纸上是今天在操场画的速写：蹲下身的许砚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捏着书签的姿势，像在捧着颗发光的星子。她忽然注意到，他卫衣口袋露出半截信封，封口处印着“市立医院肿瘤科”的字样，邮戳日期是1998年11月5日——母亲确诊急性白血病的第二天。
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雨中沙沙作响，林熹微摸着书签上的鎏金纹路，忽然想起许砚礼在画室说的话：“画陶罐时，要在底部藏片银杏叶，这样不管装多少颜料，罐子都像长在秋天里。”她翻开母亲的素描本，在最后一页发现行褪色的小字：“给Calvin的第一幅画，他说我的眼睛像装着整个晨光。”
Calvin——许砚礼的英文名，在拉丁语里是“秃头的”，但母亲却在旁边画了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林熹微盯着速写里少年腕间的纹身，忽然明白“抓住当下”的深意——有些相遇，早在十年前的晨光里，就埋下了永不褪色的伏笔。
铅笔在画纸上轻轻划过，她给许砚礼的肩线添了道极淡的阴影，那是记忆中母亲临终前，病房窗外斜斜切进来的晨光。此刻的二中画室，许砚礼正对着空白画布发呆，腕间的银杏项链垂在画架上，投下的影子恰好落在画布中央，像片等待被填满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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