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第四章 调色盘里的病历本
家长会前的黄昏，画室的天窗漏下橘色的光，给许砚礼的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边。林熹微正在帮他调整画架角度，忽然看见他校服内袋露出半截文件——雪白的纸页上印着“市立医院”的抬头，和母亲临终前握在手里的诊断书，是同一种版式。
“要帮你收起来吗？”她指尖刚触到文件边缘，许砚礼突然慌乱地扯过画布盖住：“只是数学卷子。”但林熹微已经看见，那行被阳光晒透的黑字：“许明修，2005年11月23日，抑郁症诊断书”——日期正是母亲忌日的第二天。
家长会在暴雨中开始。林熹微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坐在最后一排，指甲缝里还沾着上午修车时的机油。许砚礼的父亲许明修推门进来时，她手中的铅笔“啪嗒”落地——那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正是素描本里未画完的白衬衫男人，无名指第二关节的茧子，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各位家长，许砚礼同学的央美附中推荐表……”张老师的话被拍桌声打断。许明修抓起桌上的画稿摔在地上：“我再说一次，他要考医学院！”画纸在地面展开，正是许砚礼昨晚熬夜画的《晨光里的修车铺》，前景中握着扳手的手，掌心的纹路与林父的一模一样。
林熹微听见父亲倒吸冷气的声音。她低头盯着自己的素描本，发现某页边角被水洇湿，露出底下的铅笔印——那是五岁时的自己，被穿白大褂的男人抱在怀里，男人的领口别着枚银杏胸针，和许砚礼今天戴的款式相同。
家长会后，许砚礼在楼梯间堵住她。他的校服皱得像团揉烂的画纸，腕间的银杏链歪在锁骨上：“你父亲……是不是姓林？”不等她回答，少年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收据，日期是1999年3月15日，收款人“林建国”，金额栏写着“住院费押金五万元”——那正是母亲放弃治疗的前一周。
“我在父亲的文件柜里找到的。”许砚礼的声音发颤，“还有这个。”他摊开掌心，躺着枚生锈的钥匙，形状与林熹微母亲素描本的锁孔完全吻合。远处传来汽车鸣笛，他忽然望向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玻璃上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极了素描本里那幅《雨中的拥抱》。
深夜的画室亮着孤灯，林熹微用那把钥匙打开母亲的素描本暗格。掉出的不是画稿，而是张泛黄的手术同意书，主治医生栏签着“许明修”，家属签字栏是父亲的笔迹，日期1998年11月5日——母亲决定放弃化疗的那天。同意书背面用红笔写着：“曼殊说，把晨光留给两个孩子。”
画室外传来脚步声，许砚礼抱着颜料箱出现，袖口沾着新的钴蓝颜料：“我猜你会来。”他变魔术般掏出个铁盒，里面装着风干的银杏叶，每片上都用极小的字写着日期：“2005年11月，小熹第一次拿校美术奖；2008年9月，她在操场摔破膝盖……”
“这些是……”林熹微的声音哽在喉间。许砚礼低头拨弄铁盒边缘：“我妈妈去世后，父亲总在深夜看你的照片。后来我发现，他办公室的日历上，每个你的生日都画着银杏叶。”他忽然抬头，浅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画室的灯，“就像你妈妈画里说的，晨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是所有影子叠在一起的光。”
暴雨在窗外呼啸，许砚礼忽然指向墙角的旧画架：“那是陈老师用过的。”画架底部刻着极小的字母“CX”，被颜料盖了一半。林熹微摸过去，发现颜料底下还有行小字：“给阿修和小砚，愿晨光永远落在你们肩头。——曼殊，1998.10”
凌晨三点，两人在画室地板上拼贴所有线索：许明修是母亲的主治医生，父亲曾为救火场里的母亲烧伤双手，而许砚礼在母亲去世后，被寄养在林家三个月——直到那场火灾的真相成为两家的禁忌。铁盒里的银杏叶停在2005年11月，正是林熹微开始学画的年份。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在画里藏银杏叶吗？”许砚礼忽然握住她的手，体温透过掌心的茧子传来，“因为第一次见你，是在医院的走廊。你穿着天蓝色连衣裙，发梢别着片银杏叶，像从妈妈的画里走出来的晨光。”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变成了细雨，林熹微望着许砚礼腕间的“Carpe diem”纹身，忽然想起母亲素描本里的最后一页：“给小熹的信：如果遇见戴银杏的男孩，请告诉他，妈妈的《晨光熹微》藏在银杏巷的老槐树洞里，那里有两个孩子的未来。”
她突然起身冲向画室门口，许砚礼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当两人冒雨跑到银杏巷的老槐树下，树根处的树洞正淌着雨水，里面静静躺着个铁皮盒，盒盖上刻着半片银杏叶——和许砚礼项链上的坠子，刚好拼成完整的叶子。
铁盒打开的瞬间，暴雨骤停。里面是卷未拆封的画轴，还有张褪色的合照：1998年秋，穿白衬衫的陈曼殊抱着三岁的林熹微，旁边是穿白大褂的许明修，牵着两岁的许砚礼，四人站在二中操场的双杠前，背后的晨光正从红砖墙后升起。
画轴展开的刹那，许砚礼的呼吸骤然停滞。那是母亲未完成的《晨光熹微》，画中两个孩子的背影望向初升的太阳，女孩的右手牵着男孩，而男孩的左手，正握着片即将飘落的银杏叶。画布右下角，用金粉写着两行小字：
“CX+LM=永远的晨光”
“致我们未被烧毁的未来”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槐树的枝叶，落在画轴上。林熹微发现，许砚礼耳后不知何时沾了片钴蓝色颜料，像颗未干的泪。而她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他腕间的纹身，仿佛在确认，这场跨越十年的晨光，终于不再是画纸上的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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