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蹲在门槛上,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歪歪扭扭的字。山里的晨雾还没散尽,湿漉漉地黏在他的睫毛上。他听见屋里传来"咔嗒咔嗒"的金属碰撞声,那是爷爷又在摆弄那杆老猎枪了。 这杆****是太爷爷留下的,枪托上刻着"民国二十七年"的字样。王小满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镇上的干部带着红袖章来村里,挨家挨户收猎枪。爷爷把猎枪拆成零件,藏在灶台后面的暗格里。那天晚上,他看见爷爷用煤油灯照着枪管,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膛线,眼睛里晃着灯影,像是要记住每一个细节。 "满崽,过来。"爷爷的声音从里屋传来。王小满拍拍裤腿上的土,看见爷爷正把最后一个零件装进桐油木匣。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枪托的凹痕处停顿了一下——那是去年追野猪时被岩石刮的。"从今往后,这就是咱家的传家宝了。"爷爷说这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咽下了一口滚烫的粥。 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王小满掀开锅盖,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里漂着几片野菜。他踮脚从房梁上取下腊肉,刀锋在发硬的肉皮上打滑——最后一块了。窗户外头,父亲王铁柱正歪在柴堆旁,手里攥着喝了一半的散装白酒,瓶身上"工业酒精勾兑"的标签被磨得发白。 "爹,吃饭了。"王小满喊了三遍,男人才晃晃悠悠站起来,衣襟上沾着昨夜的呕吐物。自从母亲林秀芹跟着收山货的商贩跑了,父亲就成了酒缸里的泡菜,浑身散发着发酵的酸臭味。有次醉狠了,把王小满错认成林秀芹,抄起烧火棍就往他背上抽,是爷爷用猎枪托挡了一下,才没打断骨头。 后山的竹林里传来"噼啪"声响,王小满眼睛一亮。他偷偷把弹弓塞进裤腰,趁父亲又摸出酒瓶的功夫溜出门。开春的竹鼠最肥,要是能打到一只...他想起上个月隔壁李二狗被林业局抓走的事,那家人凑不出罚款,只好把准备娶媳妇的耕牛卖了。 山路上覆着层软塌塌的腐叶,王小满蹲在去年发现的那个鼠洞前。弹弓的皮筋是用自行车内胎裁的,石子飞出去时带着哨音,却只惊起几只山雀。他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突然听见爷爷在喊他。 老人站在半山腰的老松树下,手里拎着个吱吱叫的竹笼。"昨儿下的套。"爷爷把还在蹬腿的野兔递给他,王小满注意到老人右手少了根小指——那是年轻时被兽夹咬掉的。现在山里的活物越来越少,去年冬天,爷爷刨开积雪找了一整天,才逮到两只瘦得皮包骨的灰毛兔。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村口时,王小满看见墙上新刷的标语:"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红油漆还没干透,往下淌着道道泪痕似的痕迹。爷爷突然说:"满崽,开春送你去镇上学木匠吧。"老人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山峦,"张师傅答应收你,说管饭。" 夜里,王小满躺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听见外屋传来压低的争吵。父亲带着酒气的吼叫里夹杂着"林秀芹""没良心"的字眼,然后是爷爷的烟袋锅敲在桌沿上的闷响。月光从瓦缝漏进来,照在墙角那个桐油木匣上,泛着幽暗的光。 第二天清晨,王小满发现爷爷的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灶台上温着掺了蜂蜜的荞麦粥——这是过年才舍得吃的东西。他跑到村口,看见爷爷背着帆布包站在拖拉机旁,包里露出半截用红布包着的长条状物件。 "我去县里找活计。"爷爷把温热的煮鸡蛋塞进他手心,"你爹...唉。"老人摸了摸他的头,手掌粗糙得像块老树皮。拖拉机喷着黑烟开走时,王小满突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听见爷爷对父亲说:"柱啊,那杆枪我拿去换了..." 三个月后,村里来了个穿西装的男人,说是爷爷在建筑工地摔伤了腰。王小满跟着父亲赶到县医院时,看见老人躺在泛黄的床单上,瘦得像个皱巴巴的纸人。床底下塞着个化肥袋子,里面装着半袋白面和一罐麦乳精。 "张师傅下周来接人。"爷爷咳嗽着说,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因工负伤..."王小满看见纸上盖着鲜红的公章,突然明白桐油木匣为什么空了。他想起爷爷说过,太爷爷用这杆猎枪打死过祸害庄稼的野猪,救过被狼围困的工作队。 出院那天,王小满扶着他走到落满灰尘的仓库,最后停在一套木匠工具前。老人颤抖的手指抚过刨刀锋利的刃口,突然扭头问他:"满崽,这个猎枪的来历。。。。。。" 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个猎枪,等将来你长大了,我再给你组装起来吧。”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