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雾像一层薄纱,裹着王小满单薄的身影。他踩着露水打湿的山路,校服裤腿沾满了泥点,像是一幅被水晕开的铅笔画。书包带子断了又接,接缝处粗糙的针脚是他奶奶在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粉笔灰和汗水混合的气味。王小满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他习惯性地缩着肩膀,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在人群中消失得更彻底些。课桌上有道深深的刻痕,是上周赵大龙用美工刀划的,当时还恶狠狠地警告他:"穷鬼就该有穷鬼的样子。"
林晓芸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扎起的马尾辫上,发梢泛着淡淡的棕色。她是镇上林医生的女儿,书包总是干干净净的,铅笔盒里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颜色的荧光笔。王小满偶尔会偷偷看她低头记笔记的样子,但每当她抬头,他就立刻把视线移回自己残缺不全的课本上。
这天中午,王小满蹲在食堂后面的水槽边啃着冷掉的玉米饼。饼子硬得像石头,他不得不就着自来水才能咽下去。突然,一个粉色的饭盒出现在视线里。
"这个...给你。"林晓芸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饭盒里装着两个肉包子和几块炸鱼,还冒着热气。
王小满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玉米饼,粗糙的饼屑簌簌地往下掉。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把身子往墙角又缩了缩。
林晓芸咬了咬下唇,把饭盒放在水槽边上就快步走开了。王小满盯着那个精致的饭盒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碰它。下午上课时,他看见饭盒又回到了林晓芸的课桌里。
放学铃声响起时,王小满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才走。他不想在人多的时候经过校门口,那里总是聚集着赵大龙和他的跟班们。但今天运气特别差,刚走到操场拐角,就听见了熟悉的哄笑声。
"哟,这不是我们的'玉米饼王子'吗?"赵大龙一脚踢飞了王小满的书包,里面的课本和铅笔散落一地。一个跟班捡起数学课本,故意一页页撕下来,"反正你也用不着这些,对吧?"
王小满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他知道反抗只会换来更狠的殴打,就像上个月那样,最后是老师把他从厕所隔间里拖出来的。
"说话啊哑巴!"赵大龙用力推了他一把。王小满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篮球架上。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只是低着头,盯着地上被踩碎的半截铅笔——那是他最后一支能用的铅笔了。
"你们在干什么?"
清亮的女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晓芸抱着几本课外书站在路灯下,眉头紧皱。橘黄色的灯光在她周围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让王小满想起奶奶故事里说的山神娘娘。
"关你什么事?"赵大龙嘴上这么说,但声音明显虚了几分。林晓芸的父亲是镇上唯一的医生,连校长都要给她家几分面子。
"我已经告诉老师了。"林晓芸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他说马上过来。"
赵大龙骂了句脏话,临走前还狠狠踹了王小满的小腿一脚。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林晓芸才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帮王小满捡散落的课本。
"你没事吧?"她递过来一本被撕坏的练习册,封面上还留着脚印。
王小满摇摇头,伸手去接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右手指关节破了皮,可能是刚才撞到篮球架时蹭的。他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却听见林晓芸倒吸一口冷气。
"你流血了。"
王小满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袖口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小块。大概是刚才摔倒时被什么划伤的,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我家诊所就在前面,"林晓芸犹豫了一下,"伤口需要消毒。"
王小满想说不用了,但一抬头就看见林晓芸认真的眼神。路灯的光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是山涧里闪烁的泉水。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去诊所的路上,王小满始终落后林晓芸半步。他盯着她马尾辫的发梢随着步伐轻轻摇晃,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和自己身上永远散不去的煤烟味形成鲜明对比。路过小卖部时,他看见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校服领子歪着,脸上还有一道灰印子。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脸,结果把灰尘抹得更开了。
林氏诊所的玻璃门擦得锃亮,王小满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最后还是林晓芸拉开门,小声说了句"进来吧"。
消毒水的气味让王小满打了个喷嚏。林晓芸让他坐在诊疗椅上,自己跑去里屋拿医药箱。王小满僵直地坐着,生怕弄脏了雪白的椅套。他打量着四周:墙上挂着各种医学证书,柜子里整齐摆放着药品,地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这和他家那个漏雨的土坯房简直是两个世界。
"可能会有点疼。"林晓芸拿着棉签和碘伏回来,轻轻托起他的手腕。
王小满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在脸颊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像是随时准备微笑的样子。当碘伏碰到伤口时,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忍一下,马上就好。"林晓芸的动作很轻,棉签小心翼翼地避开最疼的地方,"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王小满盯着自己的膝盖。告诉老师有什么用呢?上次赵大龙被叫家长后,第二天就带着他那个开饭馆的爸爸来学校,最后反而是王小满被班主任说"不要惹事"。更何况,他爸爸要是知道他在学校惹麻烦,喝醉后又会用皮带抽他。
"习惯了。"他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
林晓芸没再追问。她熟练地缠上纱布,打了个小小的结。"好了,这两天别碰水。"
王小满盯着手腕上整齐的纱布,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已经记不清上次有人这样关心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奶奶病得厉害,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爷爷受伤;至于爸爸...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个念头。
"谢谢。"王小满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诊疗椅。没等林晓芸回应,他就冲出了诊所,连书包都忘了拿。
夜风刮在脸上,凉丝丝的。王小满跑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么,或许是林晓芸眼中那种让他不知所措的善意,或许是诊所里那种他永远无法真正属于的干净明亮。转过两个街角后,他才停下来喘气,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攥着林晓芸给他包扎时用的那块纱布。
月光很亮,照得山路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王小满慢慢往家走,手腕上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但他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在他漆黑的世界里划亮了一根火柴,虽然微弱,但确实是光。
快到家时,他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张望。老人瘦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单。王小满加快脚步,突然决定明天要把那块洗干净的纱布还给林晓芸,顺便...顺便说声谢谢。这次他一定要看着她的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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