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一节:泥潭谶语(1919年秋)

一、驴车与泥潭(1919年9月17日)

驴车的木轮第三次陷入泥潭时,林守拙的鞭梢已经渗出血珠。暮色像块浸透墨汁的粗麻布,沉沉压在鲁中山区龟裂的梯田上。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瞥见产房窗棂透出的惨白光晕——那里正传出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尖利得仿佛要刺穿驴车蒙着补丁的篷布。

"又是个带煞的。"接生婆攥着染血的银剪刀,指甲缝里嵌着胎脂。林守拙没接话,他盯着驴车上那卷泛黄的《山河行路图》,画中群山起伏如巨蟒,某处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行路何惧无路"。这是他爹临终前塞进他裤腰带的,说是林家祖传的命数。

产房突然爆出铜器碎裂的脆响。接生婆尖叫着扔了剪刀,众人冲进去时,只见林铁山瘫坐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浑身青紫的婴孩。那孩子右手紧攥着半颗青铜算珠,算珠上"丁未"二字在血污里泛着冷光。

"算珠崩了!"林守拙扑到驴车前,颤抖的手指抚过算盘残骸。三十二颗算珠散落泥中,唯独缺了刻着"丁未"的那颗——正是他当年亲手给长子戴上的长命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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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血色黄昏(同日戌时三刻)

驴车在泥潭里越陷越深,车辕上的铜铃铛被暮色染成绛紫色。林守拙解下腰带捆住车辕,汗珠顺着脊梁滑进裤腰。他闻见血腥味混着驴粪的腥臊,像条毒蛇往鼻孔里钻。

"爹!"十岁的林铁山突然从田埂上窜出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蚂蟥咬得红肿的小腿。他怀里抱着半袋玉米,那是刚从王财主地里偷的。林守拙扬起鞭子,鞭梢扫过驴车顶棚,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

"滚回去!"林守拙的吼声惊散了泥潭里的蛙鸣。少年愣怔片刻,突然转身狂奔,玉米粒撒了一路。林守拙望着那袋玉米在泥浆里沉浮,想起去年腊月里饿死的二小子——那孩子咽气前攥着半块树皮,指甲缝里全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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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产房异象(同日亥时)

接生婆用银盆端着胎盘出来时,林守拙正蹲在院子里磨刀。月光把刀刃照得雪亮,映出产房窗纸上扭曲的人影。他听见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有人用铁犁在剜心肝。

"是个丫头。"接生婆踢了踢脚边的铜盆,胎盘在血水里沉沉浮浮。林守拙的刀尖抖了抖,他想起大儿子出生时接生婆说的那句"克父克母",刀刃在磨石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突然,产房里传来木器碎裂的巨响。林守拙冲进去时,只见林铁山瘫坐在血泊里,怀里抱着浑身青紫的婴孩。那孩子右手紧攥着半颗青铜算珠,算珠上"丁未"二字在血污里泛着冷光。

"算珠崩了!"林守拙扑到驴车前,颤抖的手指抚过算盘残骸。三十二颗算珠散落泥中,唯独缺了刻着"丁未"的那颗——正是他当年亲手给长子戴上的长命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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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夜枭啼鸣(子夜)

林守拙把婴孩裹进染血的夹袄,驴车在泥潭里发出垂死的哀鸣。他想起三天前那个算命瞎子,那人的竹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作响:"丁未年生的孩子,右手缺颗算珠,命里带煞啊。"

"闭嘴!"林守拙的鞭子抽在瞎子脸上,血珠溅在驴车蒙布上,像朵朵红梅。瞎子却突然抓住他手腕,枯枝般的手指按在命门穴上:"你爹的算盘少颗珠子,你儿子的命格里也少颗珠子......"

林守拙甩开瞎子时,车辕上的铜铃铛突然炸裂。碎片划破夜空,惊飞了栖息在槐树上的夜枭。他没看见瞎子嘴角诡异的笑,更没听见那句混在风里的低语:"算珠要碎在泥里,路才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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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黎明血祭(次日寅时)

天还没亮透,林守拙就套好了驴车。泥潭里插着三根桃木桩,车辙在晨雾中拖出两道暗红的沟壑。他摸了摸怀里的青铜算盘残骸,冰凉的珠子在掌心硌出月牙状的血痕。

"爹,喝口粥吧。"林铁山蹲在灶台前,往豁口的陶碗里吹热气。米粥表面浮着层黄油,那是用最后半勺猪油搅的。林守拙盯着儿子后颈的胎记——形似北斗七星,七颗黑痣排成勺子模样。

突然,村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林守拙抄起墙角的镰刀,看见三个黑影策马冲进村口。为首的军官皮靴上沾着血,马鞍上挂着半截断枪。

"林守拙!"军官的皮鞭抽在门板上,火星四溅,"你儿子偷了皇军的粮食!"

林铁山突然冲出门去,月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林守拙看见儿子后颈的北斗七星胎记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像七颗未熟的酸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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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宿命初现(辰时)

当夜暴雨倾盆。林守拙蹲在灶膛前烧纸钱,火光照亮墙上的《山河行路图》。画中群山突然渗出鲜血,朱砂写的"行路何惧无路"在火苗里扭曲成"血染通天路"。

"爹,我错了。"林铁山跪在泥水里,怀里抱着半袋发霉的玉米。军官的皮靴踩在他胸口,枪托砸在他太阳穴上,血沫子溅在算盘残骸上,"求您......给孩子留条活路......"

林守拙的镰刀抵住军官咽喉时,看见对方脖子上挂着个铜牌——刻着"丁未年造"。暴雨冲刷着铜牌上的血迹,算盘珠子在泥水里发出闷响,像在念着某种古老的咒文。

"丁未年生的,都该死。"军官的瞳孔在闪电中收缩成针尖,"你儿子出生那天,算珠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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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泥潭深处(次日卯时)

林守拙在泥潭里挖出三尺深坑时,天还没亮透。算盘残骸在泥浆里泛着磷光,三十二颗珠子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他想起昨夜军官脖子上挂着的铜牌,突然明白什么似的把算盘砸向泥潭。

"噗通"一声,算盘沉入潭底。泥水突然翻涌如沸,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潭底伸出,攥着半截断枪、生锈的犁铧、还有半张烧焦的《山河行路图》。林守拙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泥水中扭曲变形,变成个缺了右手的算命瞎子。

"路在泥里。"泥潭深处传来苍老的声音,像是从地心传来。林守拙的指甲抠进掌心,血珠滴在泥水里,绽开成朵朵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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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新芽(1919年秋末)

林铁山抱着婴孩跪在泥潭边时,山风卷着纸钱灰扑在脸上。他看见父亲从泥潭里捞出个湿漉漉的布包,里面裹着半块红绸——正是母亲当年改嫁时穿的嫁衣碎片。

"路在脚下。"父亲把红绸塞进他怀里,枯树皮似的手掌按在他后颈的胎记上。婴孩突然放声大哭,哭声震得泥潭里的苍白手臂簌簌发抖。

林铁山没看见父亲眼角的泪——那泪珠落在红绸上,晕开一抹朱砂似的红。更没听见泥潭深处传来的叹息:"丁未年生的孩子,右手缺颗算珠,命里缺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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