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来客(1937年12月13日)
林铁山蹲在灶台前添柴时,听见窗外传来汽笛的呜咽。那声音像条冻僵的蛇,在沂蒙山阴冷的空气里扭动。他握火钳的手顿了顿,火星子溅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鬼子要通车了。"母亲突然掀开草帘,怀里抱着用红绸裹着的玉米面馍。绸布上歪歪扭扭绣着"莫问前程",针脚里嵌着暗红的血渍。林铁山望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想起三天前那个算命瞎子——那人枯树皮似的脸上爬满刀疤,竹杖敲在青石板上笃笃作响:"铁轨要碾过驴车,丁未年生的都得死......"
窗外突然炸开枪声。林铁山抄起墙角的镰刀,看见三个黑影撞破窗纸。为首的军官皮靴上沾着血,马鞍上挂着半截断枪。他认出那是去年烧他家驴车的日本兵,枪托上的铜牌刻着"丁未年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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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断指少年(当夜亥时)
林荒原蜷在驴车底数车辙,第三十七道裂痕里嵌着半片指甲盖。父亲被拖走时,车辕上挂着的红绸突然燃起火苗,在雪地里烧出个扭曲的"煞"字。他摸到母亲塞给他的青铜算盘,残缺的算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三十二只瞪大的眼睛。
"哥!"妹妹林小满突然撞开车帘,怀里抱着个铁皮盒。盒子里装着半本烧焦的《山河行路图》,残缺处用炭笔补着新的路线:从沂蒙山到延安,穿过黄土高原,直抵天安门。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页,跳动的火光里浮现出驴车陷进泥潭的画面。
林荒原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父亲咽气前那句"祖宗之法不可变",想起母亲缝在衣襟里的红绸。火车汽笛突然撕裂夜空,惊飞了栖息在槐树上的夜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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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血色铁轨(子夜)
林铁山仰面倒在铁轨旁时,胸口插着半截铁轨。暗红的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像极了当年被税吏抽裂的鞭痕。林荒原在剧痛中听见算珠崩裂的脆响——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算盘,此刻正在雪地里迸出七颗血珠。
"跑!"母亲突然暴喝,拽着他滚下路基。身后传来马蹄声,枪栓拉动的咔嗒声像死神磨牙。林荒原在剧痛中看见自己的血溅在算珠上,那颗"丁未"珠子突然迸裂,露出内里暗红的木芯——上面刻着行小字:"1937.12.13,路在黄泉"。
天亮时,他们在死人堆里捡到半块红绸。绸布上歪歪扭扭绣着"莫问前程",针脚里嵌着弹孔。母亲突然跪下来,用牙齿撕开自己衣襟,把红绸缝进林荒原的夹袄:"记住,路在脚底,不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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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夜枭啼鸣(次日寅时)
林荒原在驴车底蜷成团。车外是此起彼伏的惨叫,车辕上的马灯早被人砸碎,黑暗里飘来焦糊味。他摸到母亲塞给他的红绸,发现上面多了几滴黏稠的液体,在月光下黑得像凝固的血。
"叮——"
铜盆突然坠地,惊得他跳起来。月光下,算命瞎子正蹲在铁轨旁啃食生鸡,黑布下的左眼空洞如渊,右手食指缺了半截,断口处爬满蛆虫。林荒原抄起顶门杠,却在离瞎子后脑三寸处生生顿住——那人脖颈处浮现出暗红的纹路,像极了父亲账本上的算珠排列。
"你爹的算盘少颗珠子,你也要学他?"瞎子突然咧嘴,露出满口尖牙。林荒原闻到腐肉味,这才发现瞎子怀里抱着个陶罐,罐口爬出半截红绸,正是母亲缝在夹袄里的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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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断指生花(卯时)
日军刺刀挑断驴车缰绳时,林荒原正在焚烧那截红绸。火焰舔舐绸布的瞬间,他看见无数苍白的手臂从火中伸出,攥着半颗算珠、生锈的犁铧、还有半张烧焦的《山河行路图》。
"你的手。"军官用刺刀挑起他断指处的伤口,"正好装我的算珠。"林荒原突然暴起,将燃烧的红绸扑向敌人。绸布燃成火龙,裹着刺刀上的铜牌坠入井中。他听见井底传来算珠碰撞的脆响,像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文。
母亲突然跪在雪地里,牙齿撕开手掌,鲜血染红了整片雪地。她将血手印按在井沿,嘶声喊道:"路在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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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尸语(辰时)
当夜暴雨倾盆。林荒原蜷在井台边数雨滴,第三千六百滴雨水砸在青石板上时,井底突然传来人声。那是父亲的声音,混着驴车陷进泥潭的哀鸣:"珠子要碎在泥里......"
他发疯似的用断指刨挖井壁,指甲缝里塞满碎石和血肉。井水突然暴涨,浮起具肿胀的女尸。女尸右手缺了无名指,断口处套着枚青铜算珠——正是他当年丢失的那颗"丁未"珠。
"终于找到你了。"女尸突然睁眼,瞳孔里映出林荒原扭曲的脸。她腐烂的嘴唇翕动,吐出串腥臭的音节:"山河破碎......行路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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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新芽(巳时)
林荒原在祠堂后墙发现那株野桃树时,树干上正渗出琥珀色的汁液。树皮裂口处嵌着半片指甲盖,与他手上的伤口如出一辙。他颤抖着将断指按在树皮裂缝里,汁液突然沸腾,在树干上烙出"丁未"二字。
树根处埋着个生锈的铁盒,盒里装着半本《山河行路图》。残缺的路线从沂蒙山延伸至延安,穿过黄土高原直抵天安门。图边用血写着:"1937.12.13,断指生花"。
远处传来汽笛声,惊飞了树梢的乌鸦。林荒原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树汁中扭曲变形,变成个缺了右手的算命瞎子。他摸到树干裂缝里的硬物——是把勃朗宁手枪,枪柄上刻着"丁未年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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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宿命回响(午时)
暴雨停歇时,林荒原在井边找到母亲。她的右手泡在血水里,无名指断口处套着枚青铜算珠。井底浮起的红绸上,密密麻麻绣满"丁未"二字,每针都扎出血珠。
"哥!"林小满撞开祠堂门,怀里抱着个铁皮盒。盒子里装着半本烧焦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写着:"山河破碎处,必有新芽生。"火苗突然扭曲成驴车形状,车辕上挂着的红绸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脚——那根本不是"莫问前程",而是用尸油绣着的"血染通天路"。
林荒原举起勃朗宁手枪,枪口对准自己断指处。子弹射出的瞬间,他看见无数星光从伤口迸射,在夜空组成巨大的算盘。第一颗星子坠落在井底,化作声悠长的叹息:"路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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