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倾泻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
阮嘉禾被林夏拽着手腕，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时，还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林小夏！慢点！"阮嘉禾气喘吁吁地抗议，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被风吹起的校服裙摆，"不就是看个篮球赛吗，至于这么着急？"
林夏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时眼睛亮得惊人："什么叫'不就是'？江叙白第一次参加班级篮球赛诶！"
她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平时他连体育课都找借口请假，现在居然主动上场，你知道多少女生专门跑来围观吗？"
阮嘉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篮球场周围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尖叫声此起彼伏。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纸。
自从前天发现那颗神秘的海盐柠檬糖后，她鬼使神差地把糖纸洗干净夹在了日记本里。
"要去你自己去。"阮嘉禾别过脸，假装整理书包带子，"我还要去图书馆还书。"
"骗谁呢！"林夏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书包里根本一本书都没有！"
她突然眯起眼睛，"该不会...你是在躲江叙白吧？自从发现那颗糖可能是他放的，你就一直怪怪的..."
阮嘉禾耳根一热："胡说什么！我只是——"
"你们两个家伙！"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从背后炸响，"竟然丢下我就跑了！"
阮嘉禾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重物就压上了她的肩膀。
姜曜像只大型犬一样把下巴搁在她头顶，手臂一左一右勾住她和林夏的脖子："够不够朋友啊！"
"重死了！"阮嘉禾挣扎着推开他，却看见姜曜手里晃着一叠皱巴巴的纸张——是他们班暑假作业的答案页。
"不够你说我应该怎么觉得，"姜曜耍赖地拖长音调，眼睛却亮晶晶的，"我不管我不管，你们两个今天必须陪我一起去补暑假作业。李老师说了，放学之前交不上来的人要请全班喝奶茶！"
林夏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暑假最后一天才想起来写作业？"
"这不是有你们嘛！"姜曜笑嘻嘻地一手一个拉住她们，"走走走，小卖部买冰棍去，你们边吃边帮我写..."
阮嘉禾和林夏对视一眼，默契地一点头。
下一秒，两人同时甩开姜曜的手，朝相反方向拔腿就跑。
"喂！你们——"姜曜的哀嚎声被抛在身后。
阮嘉禾跑得飞快，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
她没看路，只顾回头确认姜曜有没有追上来，结果刚转回头就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带着海盐柠檬香气的、温热的"墙"。
"唔！"
她整张脸埋进了一件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白色球衣里，鼻尖蹭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熟悉的柠檬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想起那颗融化在舌尖的糖果。
"小心。"
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音。
两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触感干燥而温暖。
阮嘉禾抬头时，正对上江叙白微微蹙起的眉。
他睫毛上还挂着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阮嘉禾能看清他浅棕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甚至能数清他鼻梁上那几颗几乎透明的雀斑。
那颗糖纸折成的纸鹤上的字迹突然浮现在脑海：【海盐柠檬，七年不见。】
"哇哦——"周围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阮嘉禾这才惊觉自己几乎贴在江叙白怀里，而篮球场边上所有女生都在盯着他们看。
她慌忙后退，却踩到一颗石子，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江叙白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往回带。
阮嘉禾只觉得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又被拉回了那个充满柠檬香气的怀抱。
这次她的脸颊直接贴上了他裸露的手臂，皮肤相触的地方像有电流窜过。
"没事吧？"江叙白的声音比刚才更近了，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尖。
阮嘉禾触电般跳开，整张脸烧得通红："没、没事！谢谢！"
她这才注意到江叙白身后还站着几个篮球队的男生，全都一脸促狭地看着他们。
其中一个抱着篮球的寸头男生吹了声口哨："江大学神，不介绍一下？"
江叙白没回答，只是弯腰捡起了什么。
是阮嘉禾逃跑时掉出来的学生证。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证件上的照片，那是她高一入学时拍的，刘海剪得太短显得傻气十足。
"阮、嘉、禾。"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她的名字，语调平缓得像在读一道数学题的题干，却让阮嘉禾的心脏漏跳一拍。
"还给我！"她伸手去抢，江叙白却把学生证举高了。
这个动作让他手臂肌肉绷出漂亮的线条，球衣下摆随着动作掀起一角，露出腰间一小截白皙的皮肤。
"想要？"江叙白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阮嘉禾第一次看到他近似微笑的表情，"来看我打球。"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说完他就转身走回球场，把学生证塞进了自己的运动短裤口袋。
阮嘉禾呆立在原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融进刺眼的阳光里，耳边嗡嗡作响。
"阮阮！"林夏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居然和江叙白抱在一起！全校女生都要嫉妒死了！"
"谁、谁和他抱在一起了！"阮嘉禾结结巴巴地反驳，"那是不小心撞到的！"
林夏根本不信，眼睛亮得吓人："那他为什么拿走你的学生证？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哪知道！"阮嘉禾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球场上的那个身影。
江叙白正在三分线外接球，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球鞋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防守他的对手比他壮实一圈，却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只见他一个假动作晃过对方，起跳投篮的姿势像一张拉满的弓。
篮球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唰"地一声空心入网。
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江叙白落地时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有几绺黏在额头上。
他随手把头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眼睛。
明明刚完成一个精彩进球，他的表情却平静得像只是在课堂上解出一道简单习题。
"天啊..."林夏捧着脸喃喃自语，"他平时一副性冷淡的样子，打起球来居然这么帅..."
阮嘉禾没有回应。
她的视线黏在江叙白身上，看他跑动时球衣被风吹得鼓起来，看他防守时微微下蹲的姿势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看他进球后下意识摸向裤袋——那里装着她的学生证。
"喂！"姜曜的声音突然插入，他不知何时挤到了她们身边，手里还拿着三根融化了一半的冰棍，"你们跑什么跑！我冰棍都买好了！"
他顺着阮嘉禾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在看江叙白啊。"
"才不是！"阮嘉禾条件反射地否认。
姜曜坏笑着把一根橘子味冰棍塞给她："得了吧，你眼睛都快粘人家身上了。"
他咬了一口自己的冰棍，含糊不清地说，"不过劝你别抱太大希望，追江叙白的女生能从教学楼排到校门口，没见他对谁多看过一眼。"
"谁要追他了！"阮嘉禾气呼呼地咬了一大口冰棍，冰得太阳穴直跳。
林夏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阮阮，他是不是在看你？"
阮嘉禾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球场另一端江叙白的目光。
隔着半个篮球场和喧嚣的人群，他的眼神安静而专注，像在解一道只有他知道答案的谜题。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宛如旧照片里走出来的幻影。
一个模糊的画面突然闪过阮嘉禾的脑海。
七年前的夏天，海边诊所的走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也是这样逆光站着，手里攥着一颗淡蓝色的糖果...
"阮嘉禾！"姜曜在她眼前挥手，"发什么呆呢？冰棍都化了！"
阮嘉禾回过神来，发现江叙白已经重新投入比赛，仿佛刚才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融化的冰棍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滴落，黏糊糊地沾了一手。
"我去洗个手。"她匆匆说道，逃也似的离开球场。
洗手间的水龙头哗哗作响，阮嘉禾用力搓洗着手指上的糖渍。
冰凉的水流冲过手腕，却浇不灭脸上滚烫的温度。
镜子里的女孩脸颊绯红，眼睛亮得异常。
"海盐柠檬，七年不见..."
她轻声念出那句话，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掏出手机搜索"海盐柠檬糖七年前"。
搜索结果寥寥无几，直到翻到第三页，一条七年前的本地新闻映入眼帘：《台风"海燕"过境，临海镇诊所收治数十名受灾群众》。
照片上是一间简陋的海边诊所，几个孩子坐在走廊长椅上。
虽然画质模糊，但阮嘉禾还是一眼认出了角落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是七年前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的自己。
而坐在她旁边的...
阮嘉禾放大图片，心跳骤然加速。
那个低头看书的瘦小男孩，虽然只露出小半张侧脸，但那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和微微下垂的眼角，与现在的江叙白如出一辙。
"原来是你..."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糖纸。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阮嘉禾吓得手机差点掉进洗手池，转身时江叙白就站在洗手间门口的走廊上，逆光的身影修长挺拔。
他已经换回了校服，白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你怎么..."阮嘉禾结结巴巴地问，下意识把手机藏到身后。
江叙白没有回答，只是走近几步，从口袋里掏出她的学生证："给。"
阮嘉禾伸手去接，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短暂相触，像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她注意到江叙白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只有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写字留下的薄茧。
"谢谢..."她小声说，迅速收回手，"那个...比赛结束了？"
"嗯。"江叙白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赢了。"
"恭喜。"阮嘉禾干巴巴地说，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远处传来球场上同学们的嬉笑声，衬得走廊格外安静。
江叙白突然开口："你还记得吗？"
"什么？"
"海盐柠檬糖。"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七年前在临海镇诊所，你分给我半颗。"
阮嘉禾的心跳漏了一拍："真的是你..."
江叙白嘴角微微上扬，这次是一个真正的微笑，浅淡得如同蜻蜓点水，却让他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我找了你很久。"
阳光从走廊窗户斜斜过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阮嘉禾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孩，突然明白了那颗出现在课桌里的海盐柠檬糖意味着什么。
七年的时光像被风吹散的薄雾，露出记忆深处那个共度盛夏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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