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与裴小满尚未归来,一道明黄圣旨却已抢先抵达将军府。
传旨的靳公公手持白玉拂尘,肃然立于中庭。
十二名宫娥手捧鎏金锦盒,在烈日下站得笔直。
云老将军不敢怠慢,连忙率领全家老小于庭中跪迎。
靳公公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时值仲春,御园百花竞放,景致宜人。
朕心甚悦,特设百花宴。
着镇北将军府阖府上下,明日入宫赴宴。
钦此!”
圣旨刚一合拢,靳公公脸上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云昭跟前,腰弯得几乎要对折。
“皇上记挂郡主,特意为您准备了赴宴的衣裳首饰。”
靳公公轻轻击掌三下,十二名宫娥应声上前,依次打开手中的锦盒。
第一个锦盒里是件赤红宫装。
那颜色艳烈如火,似要将人的视线都灼伤。
金线绣制的凤凰从裙摆盘旋至领口,每一片羽毛都缀着细碎的明珠,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后面的锦盒里,则依次呈着九尾凤钗、点翠钿花、龙凤玉镯……
这些,无一不是精工细作,价值连城。
除了云昭,其余云家众人,都已是齐齐色变。
就连年幼的云忆安,此刻也是乖巧地扯着李淑文的衣袖,大气都敢不出。
这些,分明是一朝皇后才配享有的规制。
云昭手指轻抚着九凤朝阳绣纹,似是不知这些东西规制僭越一般,对着靳公公展颜一笑。
“还请公公回禀皇上,明日,本宫定当盛装赴宴。”
靳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躬身应是,带着宫女们悄然退下。
直到那明黄仪仗彻底消失在将军府门外,厅堂内的气氛才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笼罩。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将军夫人最是沉不住气,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不住地走来走去。
“那位竟是……也存了要我儿入主中宫的心思!昭昭才回来,怎能……怎能……”
“母亲。”云昭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莫要为此事忧心,女儿自有万全之法应对。”
将军夫人抬眼看着女儿。
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从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可这事关乎云昭的一生,她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
“昭昭你,莫要强撑,大不了让你父亲和兄长辞了官去……”
“母亲!”
云昭打断将军夫人。
看着亲人脸上如出一辙的忧虑之色,心里无端涌起一股暖流。
她微微抬手,指尖蓦然凝起三寸冰凌。
云忆安那双与姑姑相似的杏眼倏地睁圆,看着眼前奇幻的一幕,张大了嘴巴“哇——”。
云昭素手一挥,那冰凌已是带着尖啸破空而出。
白光乍现,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左侧院墙轰然崩塌。
三尺厚的青砖墙面上,一个丈余宽的窟窿赫然显现。
碎石如雨般簌簌坠落,扬起漫天尘烟。
云昭广袖轻拂,将飞溅的尘埃尽数挡在三尺之外。
她唇角微扬,眸中寒芒流转。
“莫要忘了我这六年是做什么去了,今时今日,他们可拿捏不得我!”
大雍王朝一九八年,天罚降世,赤地千里。
烈日炙烤着皲裂的田地,连护城河都见了底。
先皇在太庙前跪了三天三夜,求雨的祭文连烧了九道,苍穹依旧万里无云。
就在此时,一位白须老道踏着热浪而来。
他手持九节青竹杖,腰间悬着个鎏金铜铃,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一声清响。
老道站在宫门处,自称能解此弥天大劫。
宫人不敢怠慢,飞奔入内禀报。
彼时先皇早已试遍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下令召见。
祭坛设在朝堂外的广场之上。
老道焚香时,香炉里突然窜起三尺高的青焰。
他割破手指,血珠滴在龟甲之上,声音竟似金石相碰。
老道摇响铜铃,闭目念念有词。
不过须臾,场上狂风忽起,乌云如墨般在天空汇聚。
顷刻间,暴雨倾盆。
雨水打在灼热的青石板上,腾起阵阵白烟。
这场甘霖连降三天三夜。
田地重现生机,枯井再涌清泉,大雍数十万百姓因此得以活命。
先皇感激涕零,颤抖着手指,亲自将国师印捧给老道。
老道却只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接过。
又三年,东南青城山突发异变。
上山的樵夫猎户接连暴毙,尸首面色青紫,胸口却绽开血莲。
朝廷派去的三百精兵,入山后如同泥牛入海,最终,只寻回几副锈迹斑斑的铠甲。
民间传言四起,说是山鬼索命。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国师独入深山七日,归来时提着个滴血的青铜鼎,鼎中蜷缩着条人面蜈蚣。
自此山中再无怪事。
二〇四年,北疆大疫。
患者先是咳血,继而浑身长出紫斑,不出三日必亡。
胡人趁机南下,怎奈边关将士染病,无力抵抗。
眼看雁门关将破,国师立于城头焚香诵经。
香灰飘落处,病患紫斑尽褪。
复又一日,胡人大军仓皇撤退,只留下满地插着桃木钉的草人。
至此,国师的口碑在民间水涨船高。
百姓门都说,国师道袍上绣着的北斗七星,是上天赐予大雍王朝的护佑。
云昭倒还是头一遭听父亲讲起这些事情,手中剥蟹壳的动作微微一顿。
“照父亲这般说,那老牛鼻子装神弄鬼的本事,还真是一流。”
“就是这老秃驴,说小师妹是什么凤命?”
裴小满鼓着腮帮子嚷嚷,鱼肉渣子喷了满桌。
江浸月皱着眉头,桌下靴尖对着他的腿,“咣”就是一脚。
云老将军握着酒杯,神色凝重地点头。
“这位国师在大雍威望极高,他的一句话,有时比圣旨还管用。”
将军夫人放下银箸,眼中泛起追忆之色。
“那日,我在塌上整整六个时辰,疼得死去活来。那老道突然到访,说是时辰未到,凤凰未醒,让我且先睡一觉。”
云翎正喂云忆安吃着蟹肉,闻言抬头道,“我那时不过三岁,隐约记得跟父亲站在廊下,母亲屋子里,血水端出一盆又一盆。”
“可说来也怪,”将军夫人望向窗外的暮色,“我刚合眼就梦见一只金凤清啼,醒来时满屋金光,窗外霞光万丈,不过片刻,昭昭就落地了。”
云老将军悄悄握住妻子桌下的手。
“老夫那时趴在门缝上,只听得一声响亮啼哭,再抬头时,便是漫天的五色祥云。”
“成群的喜鹊在檐下盘旋不去,整整三个时辰。”
云翎目光灼灼地盯着云昭,眼中带着几分探究。
“这般异象,我此生再未见过第二回。莫非我们昭昭,当真是凤凰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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