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死了吗?”
沈昭宁端坐妆台前,凤冠未戴,嫁衣未束。
她望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一动不动。
镜中的女子面容沉静,眉心朱砂如血,眼底却空无一物。嫁衣红得灼目,凤纹在薄纱之间悄然浮动,仿佛随风而燃。
忽然,镜中的自己,缓缓动了。
那唇角轻轻翕动,却没有声音传出。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声音像是从冰层之下传来,沉沉一击,敲在心尖。
沈昭宁微怔,指尖贴着扶柄的边缘不自觉地收紧。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镜中的自己说出它。
她猛地起身,裙摆一曳,红云翻卷。她回头望向寝殿,帷幔轻摇,灯影沉沉,空无一人。
她再望向铜镜。
镜中女子静坐如初,神情淡漠得像一尊冷玉雕像。那张脸,是她的,却又不是她的。
——她记得了。
记忆如崩冰轰然砸落,从意识深处一块一块地砸向现世。
她记得那场赐鸩封后。她记得自己跪在金阶之下,手执那盏温热的毒酒,眼前是她亲手扶上帝位的丈夫,慕容煊。
他说:“宁儿,朕……不得不这样。”
她当时还笑了一下,端杯饮尽,像赴一场安静的梦。
可如今,她活着。
她重回了这凤仪宫的新婚之夜,凤冠尚未加身,毒酒尚未入口,前尘未落尘埃。
她站在镜前,缓缓取下头上的素簪。簪尾锋利,藏着她亲自调制的冷毒。她将它藏入袖中,贴着脉搏的位置。
宫人来报:“皇上驾到。”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重新坐回镜前。
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踏入光影之间。
慕容煊身着明黄常服,笑意温润,手中捧着一只描金木匣,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宁儿,”他唤她,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朕终于,娶到你了。”
他走近,将那只金匣轻轻放在她面前。打开,一支九凤朝阳金簪安静躺在绸缎之上,凤眼镶着血玉,尾羽蜿蜒如火。
“你可喜欢?”
沈昭宁凝视那簪,片刻后微微一笑:“喜欢。”
“只是怕,戴久了,会疼。”
她指腹轻轻摩挲簪身,像是在确认它是不是还染着她前世的血。
慕容煊笑着,替她簪好发饰,语气温柔得仿佛世间只有他们二人:“你等了三年,朕也等了三年。”他说,“若非朝局不稳,早该迎你入宫。叫你委屈了。”
她垂眸,唇角含笑:“只要皇上无恙,臣妾不敢言委屈。”
她说得太好,礼数周全,温柔有度。像极了他心中的“贤后”。
可她知道——
她今夜不会再是那个被牵着走的皇后了。
慕容煊转身离去,脚步从殿门消失时,昭宁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手指。
掌心已被簪尾划破,一道细细血痕蜿蜒而出,像是某种久压不出的情绪,终于开了一个口子。
她静静地坐在原地,目光落在妆台上的那支九凤金簪上。
上一次戴它,还是在她饮下鸩酒之后倒下时。簪子从鬓边滑落,滚入金阶之下,被人捡起又递回圣手——那双亲手盖下诏书的手。
她仿佛又看见那一幕。
她倒在血泊中,裙角浸染,慕容煊站在她面前,眸中盛着怜悯、愧疚与……一丝松快。
她笑了,笑得无声。
这一世,她不会再死在别人的温柔里。
“小姐?”凝音轻声唤她,语气带着不安。私下,凝音像是在沈家府里一样,唤沈昭宁:小姐,只有外人在场时,才会唤一声娘娘。
昭宁回过神来,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好。”
她取来夜披,走出殿门,步入夜园。
风比方才更冷了,月亮高悬,如同一枚染血的银盘。落梅香气被夜色冻住,挂在空气里像结了一层霜。
她本只想走一走。
却在回廊转角处,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立在影壁之后,像是刻意避人耳目。宫装端正,鬓边簪花,站姿与仪态却全然不像寻常宫人。
“谁在那?”她下意识开口。
那人缓缓转身。
昭宁心跳漏了一拍。
她从未见过这张脸——却熟悉得令人发冷。
那女子五官与她一模一样,只是眸光更沉,神色更冷。
昭宁下意识退了一步:“你……是谁?”
那人不急着答,只是看着她,缓缓笑了。
“终于来了。”她说,声音低缓如风。
“你已经见过我了——铜镜里。”
昭宁睁大了眼。
“你是……”
“我是你。”那女子打断她,话语平静,“准确地来说,是未来的你。”
“来自千年之后。”
夜风一震,昭宁喉头发紧,许久才低声道:“我是不是疯了。”
“你没疯,”那人走近一步,眸色幽暗,“你死过一回,回到了现在。而我是……被这场死局困了千年的人。”
“所以我来,不是救你。”
“我是来教你——如何亲手弑君。”
昭宁浑身一震。
她死时,确实喝下了慕容煊亲赐的鸩酒。他温柔地看着她说“朕不得不这样”,像是在说一句爱而不得的情话。
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自己”,带着无声的锋利,说要她动手。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怀胎3月却不慎流产,是他安排的,父兄战场的惨死,是他献给权臣的投名状,甚至整个沈家的灭亡,都是他一手设计的。可你什么都做不了,因为你错过了太多机会。”
苏木轻声说,“你太温顺,太懂事了。像一件被雕琢好的器物,注定是摆上台阶送人看的。”
“但器物是用来献祭的。”
“若你不愿再死一次,就必须学会拿回刀。”
昭宁喉间发紧:“可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被世间规则规训到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
“正因如此。”苏木凝视她,“你才要抗争,变得更狠。”
“没人会因为你温柔就放你一条生路,只有你自己——才能在这吃人的社会里护住自己。”
“如果这盘棋注定是死局,那为何不直接掀掉整个棋盘,重开一局,自己做那个下棋人。”
苏木说的很轻,却又振聋发聩!一阵风吹过,吹乱了昭宁鬓边的一缕发,也吹落了一瓣梅花,落在她肩头。
这些话,从未有人与昭宁说过。
从有记忆起,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世人,都是叫让她温顺,恪守礼规,事事都以一个贤后的准则去要求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用这么温顺恭良。掀桌子?听起来挺野蛮,但,她很喜欢!昭宁心想。
她缓缓捏起那片花瓣,望着苏木。
良久,她低声道:“我不想再死。”
“我不想再为任何人死。”
“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苏木望着她,眼中第一次泛起柔光。
“那就从今晚开始。”
—
夜深,凤仪宫灯火未灭。
昭宁一夜未眠,只盯着那支素簪出神。
凝音悄悄进来,手中捧着一碟点心:“小姐,你该垫点了。”
她接过一块梅花酥,轻轻咬了一口。很甜。
她忽而笑了笑。
“这一次,我不会喝任何人敬我的酒。”
“我自己出手——敬自己一场重生。”
窗外夜色微微泛白,血月将隐。
她缓缓闭上眼。
梦里,是千年后另一个她,穿过无数雪夜,向她走来。
【第一章 · 完】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