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市政厅大楼的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将窗外的城市景观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王庭艺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已经等了半小时，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王元昊依然没有出现。
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小林发来的消息：「王总，梁小姐刚才来公司找您，我说您外出见客户了。她看上去很着急。」
王庭艺皱起眉头。梁婉清从不会不请自来，今天突然去公司找他，莫非出了什么事？他正要回复，余光瞥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穿过咖啡厅。王元昊虽然年过六旬，但腰背挺直如松，一身深灰色西装剪裁得体，与老照片中那个穿喇叭裤的年轻人相比，多了几分威严，少了几分亲和。
"王先生？"王元昊走到桌前，声音低沉有力。
王庭艺立刻起身握手："王局长，感谢您百忙中抽空见面。"
王元昊坐下，招手示意服务员点了一杯黑咖啡，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你说有关于老街改造的重要事情要谈？"
"是的。"王庭艺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我是'创意维度'广告公司的负责人，同时也是一位传统饮食文化爱好者。最近接触到老街一家叫'两碗清汤'的老店——"
"'两碗清汤'？"王元昊的手指突然在咖啡杯上收紧，指节泛白，"梁家的店？"
王庭艺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反应："您知道这家店？"
王元昊的表情瞬间恢复平静："老街改造前做过摸底调查。那家店确实有些年头，但不符合文化保护标准。"他抿了一口咖啡，"王先生专程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聊一家小店吧？"
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王庭艺深吸一口气，决定直入主题："我在整理'两碗清汤'的历史资料时，发现了这个。"他小心地从文件夹中取出那张合影的复印件，"背面写着'与元昊摄于店前'。"
王元昊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咖啡在杯中荡起细小的波纹。他拿起照片，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年轻女子脸上，眼中闪过一丝王庭艺读不懂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王元昊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几乎像是自言自语，"她居然还留着..."
"王局长，如果您和梁家有这样的渊源，是否可以考虑将'两碗清汤'列为特殊保护案例？"王庭艺趁热打铁，"那家店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梁家父女也——"
"梁家父女？"王元昊猛地抬头，"梁师傅还健在？他女儿多大了？"
"梁伯父身体不太好，女儿梁婉清二十出头，现在主要经营店铺。"王庭艺观察着王元昊的反应，"他们都不知道我来见您。实际上，梁伯父似乎对...过去的事情有些抵触。"
王元昊苦笑一声，将照片轻轻放回桌上："他当然抵触。我欠他们梁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他抬头直视王庭艺，"年轻人，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王庭艺没想到会被这样直接询问，一时语塞。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极了梁婉清调制饮品时那几缕不听话的发丝。
"起初只是被店里的饮品吸引，"他最终诚实地说，"后来认识了梁婉清...我不想看她失去重要的东西。"
王元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至少我希望是。"王庭艺感到耳根发热，"王局长，如果您能网开一面——"
"不是那么简单。"王元昊打断他，"老街改造是市里重点工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何况..."他摩挲着照片边缘，"梁师傅不会接受我的帮助。"
"但如果以文化保护的名义，不提及您——"
"王庭艺！"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尖锐得几乎破音。王庭艺浑身一僵，缓缓转身。梁婉清站在咖啡厅入口，浑身被雨水打湿，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手中紧攥着一份文件。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震惊、愤怒和...受伤。
"婉清？你怎么——"
"骗子！"梁婉清的声音颤抖着，"你说会尊重我们的决定！"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又落在王元昊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王元昊站起身，嘴唇微微发抖："你是...小婉？"
梁婉清像被烫到般后退一步，随即转身冲向门口。王庭艺立刻追上去，在雨中抓住了她的手腕："婉清，听我解释！"
"放开！"梁婉清奋力挣扎，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我居然相信了你...父亲说得对，外人根本不可信！"
"我只是想帮忙！"王庭艺提高声音，"王局长认识你奶奶，他愿意——"
"闭嘴！"梁婉清猛地甩开他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摔在他胸前，"我今天去你公司是想给你看这个！我们找到了奶奶的日记，里面写了当年的事...而你却背着我偷偷见他！"
纸张在雨中散落一地，王庭艺瞥见几行娟秀的字迹：「元昊今日又来，说家里已为他定亲...」「父亲震怒，命我立誓不再见他...」
"婉清，我不知道这些..."王庭艺想去拉她，却被她再次躲开。
"你知道什么？"梁婉清的声音嘶哑，"你只知道你的计划，你的方案，根本不考虑我们的感受！父亲看到日记后气得又晕倒了，现在在医院...而你却在这里..."
她的声音哽咽了，转身要走。王庭艺拦住她："我送你去医院！"
"不需要！"梁婉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那只古朴的银镯，"这是奶奶留给我的，说它保佑了梁家三代。我本来想...想借给你带来好运..."她突然用力将银镯摔向地面，"现在都不重要了！"
银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弹跳几下，裂成两半。王庭艺弯腰去捡，再抬头时，梁婉清已经跑远，消失在雨幕中。
"让她去吧。"王元昊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疲惫，"梁家人的倔脾气，几十年都没变。"
王庭艺看着手中断裂的银镯，内壁刻着一行小字：「赠爱女婉如，望此镯护佑梁记传承」。他突然明白了梁婉清名字的由来——"婉如"的女儿，"婉清"。
"王局长，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庭艺抬头问道。
雨水顺着王元昊刚毅的脸庞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三十多年前，我和婉如...梁婉清的祖母，相爱了。但我家里早已为我安排了政治联姻。"他的声音低沉，"我懦弱地选择了妥协，却在订婚后还去找她...梁师傅，也就是婉如的弟弟，发现后与我大打出手，发誓永远不让我再接近他姐姐。"
"所以梁伯父才会那么抵触..."
"婉如后来嫁给了别人，生下了梁婉清的父亲。"王元昊望着梁婉清离去的方向，"我欠他们梁家的，不止是一家店那么简单。"
王庭艺握紧断裂的银镯，尖锐的边缘刺痛了他的掌心："我必须去找她解释。"
"没用的。"王元昊摇头，"现在她只会更恨你——连带恨我。"
"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王庭艺突然激动起来，"您当年选择了退缩，结果后悔了三十年。我不会重蹈覆辙！"
王元昊震惊地看着他，片刻后苦笑："你比当年的我勇敢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需要帮忙...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婉如的孙女。"
王庭艺接过名片，小心地收好，又将地上散落的日记复印件一一捡起。其中一页上，梁婉清用红笔圈出了一段话：「元昊今日带来一位省城官员，说尝过梁记药膳后大为赞赏，提议将我家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父亲却当场拒绝，说梁记不需要靠关系上位...」
王庭艺心头一震。历史何其相似，三十年前的故事，今天竟又重演。
雨势渐小，他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梁父所在的医院。无论梁婉清多么愤怒，他都必须当面解释清楚。银镯的断裂或许可以修复，但信任一旦破碎，就再难复原。
车窗外，阴云中透出一缕阳光，照在那半截银镯上，折射出微弱却倔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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