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雨幕中闪烁,像碎了一地的星光。张小海缩着脖子站在便利店门口,任由雨滴顺着伞骨滴落,在脚边积成浑浊的水洼。玻璃橱窗映出他略显狼狈的身影:褪色的藏青外套裹着单薄的身子,领带歪在锁骨处,皮鞋缝里渗着雨水。
便利店广播循环播放《爱拼才会赢》,可他盯着手机里的银行余额,只觉得每个字都砸在心上——账户余额3217.48元,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三天。这是他从二流大学毕业的第三年。作为老家第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别人家孩子”,他曾以为自己会像电视剧里的主角那样,在CBD写字楼里喝着咖啡谈项目,却没想到每天在城中村与公司之间往返,挤早高峰地铁时被踩掉过三次鞋跟,加班到凌晨只能蹲在路边吃泡面。
今晚在会议室被客户指着方案骂“大学生就这水平”时,他突然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的话:“要不回来考个公务员?”出租屋的吊扇在头顶发出恼人的声响。张小海踢掉皮鞋,任由潮湿的袜子贴在地板上。15平米的空间里,唯一的家具是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床和靠墙的二手书桌,桌上堆着泛黄的考研资料——那是他去年备考时买的,后来因为加班太多半途而废。
手机屏幕亮起,房东发来消息:“小海啊,这个月房租还是转账到我卡上吧,月底前结清。”他重重倒在床垫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出神。迷迷糊糊间,窗外的雨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蝉鸣。意识回笼时,鼻尖萦绕着泥土与柴火混杂的气息,身下的床板硬邦邦的,硌得脊背生疼。
“海子?海子醒了!”沙哑的女声带着哭腔。张小海猛地睁眼,看见一张满是皱纹的脸近在咫尺,鬓角的白发被汗湿得贴在额头上,藏青色的粗布衫洗得泛白,领口处还打着补丁。女人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摸他的额头,又怕烫着似的缩回去。“你……你是谁?”张小海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穿着灰蓝色的粗布长裤,裤脚短了一截,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脚踝。房间里光线昏暗,却能看清土坯墙上糊着的旧报纸,1987年的《参考消息》头条标题赫然在目,窗棂上的白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在炕桌上的粗瓷碗里,水面晃着细碎的光斑。
女人的眼眶瞬间红了:“海子你咋了?娘是王桂兰啊!昨儿你帮刘大爷家担麦子,走到晒谷场突然就栽倒了,可把娘吓坏了……”她的手终于落在张小海额头上,掌心的老茧蹭得皮肤发疼,“烧倒是退了,咋连娘都不认得了?”张小海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镜台上的圆镜里,映出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嘴唇上还带着层细小的绒毛,分明是副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他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节粗大,虎口处磨着薄茧——这不是他在办公室敲键盘的手,而是双常年握锄头的手。
“现在……哪一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1989年啊,海子。”王桂兰从炕头的竹篮里摸出个窝头,掰成两半塞进他手里,“快吃吧,晌午还得跟你爹去薅玉米地的草呢。”窝头的麦香混着柴火味钻进鼻腔。张小海盯着窝头里的麸皮,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公司楼下买的全麦面包,28元一小袋,号称“健康轻食”。而此刻掌心的窝头,粗糙得能磨破嘴皮,却实实在在地传递着温度。
窗外传来公鸡的打鸣声,隔壁传来小孩的哭闹,还有不知谁家的电视机在播放《渴望》的主题曲。他突然想起昨夜在便利店看见的景象:玻璃上贴着“招聘夜班店员”的启事,穿西装的男人行色匆匆,霓虹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而现在,他身处的世界像被按下了慢放键,阳光在土墙上爬行,苍蝇在窗纸上撞出细碎的响,王桂兰正用袖口抹着眼角,絮絮说着村里张婶家的母猪下了崽。“娘……”这个称呼脱口而出时,张小海自己都吓了一跳。王桂兰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抓住他的手:“海子你记起来了?”
她的话未说完,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草帽扣在头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被晒成古铜色的小腿,脚边还沾着新泥。他盯着张小海,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担忧:“醒了?能下地不?后山那块玉米地的草比苗还高。”这是原主的父亲张建国。张小海想起王桂兰刚才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1989年,张家庄,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青年。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窝头,突然咬了一大口,麸皮蹭得嘴角发疼,却硬生生咽了下去。“能。”他听见自己说,“爹,我吃完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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