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城的班车每天只有一趟，清晨五点从村口发车。张小海背着帆布包，里面装着用旧棉袄裹着的瓷器和画卷，阿强非要跟着去，被张建国骂了句“小兔崽子”，却还是偷偷跟在后面。“海子哥，咱真能坐班车？”阿强盯着远处喷着黑烟的班车，眼里满是新奇。这是他第一次坐汽车，屁股刚沾到座椅，就被售票员呵斥：“把脚收回去，别踩脏了椅套！”班车在土路上颠簸，扬起的灰尘从车窗灌进来，落在帆布包上。张小海想起在现代坐高铁的经历，时速三百公里的平稳与此刻的颠簸形成鲜明对比。旁边的老汉正在啃馒头，碎屑掉在他鞋上，却让他感到真实——这就是1989年的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到农村，一切都在新旧交替中蹒跚前行。县城的古玩市场位于老城隍庙旧址，青石板路上摆着各种摊位，有卖旧书的、修钢笔的，还有人蹲在地上卖陶瓷器皿。李老头缩在角落，手里攥着布包，浑浊的眼睛盯着人来人往：“海子，咱就在这卖？”“大爷，得找有店面的古玩铺。”张小海环顾四周，看见街角有块“聚珍斋”的匾额，门脸虽小，却挂着几幅字画，门口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件瓷器。他深吸口气，带着李老头走了进去。掌柜的是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人，正在擦拭一尊铜佛像。看见他们，眼皮抬了抬：“收旧书还是卖物件？”张小海把帆布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青花瓷瓶：“掌柜的，您给掌掌眼。”眼镜掌柜接过瓶子，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放大镜查看底部：“成化款？”他笑了笑，“小伙子，这东西仿得不错，釉色够润，就是底款笔锋太弱。”李老头的脸色瞬间变了，张小海却不急不躁：“掌柜的，您再看看这幅画。”展开画卷，眼镜掌柜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白手套戴上，仔细查看画纸和墨色：“清代仿文徵明，虽不是真迹，但技法到位，有一定收藏价值。”他抬头看向张小海，“你们想怎么卖？”“掌柜的开个价吧。”张小海尽量让语气显得沉稳。眼镜掌柜沉吟片刻：“瓷瓶八百，画五百，书三百，一共一千六。”李老头的呼吸突然急促，阿强差点叫出声——这相当于村里壮劳力三年的收入！“太少了。”张小海想起在现代看过的资料，80年代末古玩市场刚开始兴起，价格体系尚未成熟，但精品民窑瓷器的价格已经开始上涨，“掌柜的，这瓷瓶的胎质、釉色都符合明代特征，就算不是官窑，也值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眼镜掌柜冷笑一声：“小伙子，我在这行混了十年，真假还是分得清的。”他刚要把东西推回去，门口突然进来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手里攥着本《考古学报》：“老周，又收到啥宝贝了？”“陈老师，您来得正好。”眼镜掌柜连忙起身，“您给看看这瓶子。”陈老师接过瓶子，瞳孔突然收缩：“火石红，糯米胎，釉面开片均匀...这是明代中期的民窑精品啊！”他转向张小海，连连点头：“小伙子，这瓶子你从哪收的？”张小海简要说明了来历，陈老师连连点头：“难得，难得，保存这么完好的民窑青花。”他掏出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个地址：“我是县博物馆的，这瓶子我们想收购，价格好商量。”眼镜掌柜的脸色变了，连忙说：“三千！我出三千！”但张小海已经收拾好东西，跟着陈老师往博物馆走去。博物馆的陈列室里，陈老师戴上白手套，仔细鉴定每一件物件。当看到《芥子园画谱》时，他激动地说：“这是康熙刻本，虽残缺，但极具文献价值！”最终，他给出的收购价是：瓷瓶五千，画卷两千，书四千，印章和地契作为文物史料，给予象征性补偿一千。“总共一万二千块？”李老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老师笑着点头：“这些都是传世文物，您自愿出售，我们会给您开具收据。”他转向张小海，“小伙子，你对文物很了解啊，读过相关的书？”张小海想起在出租屋看过的鉴宝节目，还有大学时选修的《中国古代美术史》，笑道：“略懂皮毛。”阿强却憋不住了：“陈老师，海子哥可厉害呢，一眼就看出那瓶子是老货！”拿到现金时，李老头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把一叠十元大钞分成三份，塞给张小海和阿强各一份：“海子，这钱你拿着，给家里置点家具；阿强，给你奶奶买点补品…”返程的班车上，阿强把钞票叠成纸船，在车窗前晃悠：“海子哥，咱村还没人见过这么多钱呢！”李老头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逝的稻田，突然说：“海子，你跟别的娃不一样，心里有团火。”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张小海摸着口袋里的钞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迈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那些在现代社会看似普通的知识，在1989年的农村，却能成为打开新世界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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