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茶魄映剑心

秦浩的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挣扎。破碎的记忆如同受惊的鱼群,在黑暗的识海里无序冲撞——刺目的剑光撕裂云霭,师兄刘朴冉眼底淬毒的笑意,还有身体被狂暴灵力撕扯的剧痛。最后定格的,是山崖急速迫近的嶙峋轮廓,以及碧波湖面倒映出的、自己坠落时苍白如纸的脸。

眼皮重逾千斤。他调动残余的气力,睫毛艰难地颤动几下,终于撬开一线缝隙。

柔和的光线涌入视野。木质的屋顶横梁带着岁月浸润的深褐光泽,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清苦又醇厚的奇异茶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清甜气息。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筋骨间传来久卧的僵硬酸涩,但预想中那撕裂脏腑的剧痛却消失无踪,只余下一种沉疴尽去的虚空感。

“看来……已经昏迷好些天了……”他无声地喟叹,喉头干涩。

微一侧头,景象映入眼帘。

床沿边,伏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少女枕着自己的手臂,墨玉般的青丝铺散在粗糙的木纹上,几片翠绿欲滴、形似雀舌的嫩叶调皮地夹杂其间,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竟是林若雪。连日来的疲惫显然压垮了她,此刻睡得极沉,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因挤压泛着健康的红晕,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褪去了平日里的伶俐狡黠,显出一种毫无防备的稚气。

秦浩的目光在她安静的睡颜上停留。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倏忽掠过心头。他似乎……很久以前,也曾这样凝视过另一个沉睡的女子。那模糊的轮廓在记忆深处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一丝痕迹,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带着遗憾的怅惘。

她的发丝间,那片翠叶随着她一次稍重的呼吸,滑落下来,堪堪要掉进她微敞的衣领缝隙里。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久远前镌刻在骨子里的、对亲近之物的自然维护,秦浩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指尖带着初醒的微凉与一丝迟疑,缓缓伸向那片顽皮的茶叶,动作轻得如同拂去一缕尘埃。

就在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片翠叶的刹那——

林若雪的头猛地一抬!

迷蒙的睡眼倏然瞪大,瞳孔在瞬间因受惊而急剧收缩。她刚从深沉的梦境中被惊醒,神智尚未完全归位,视线聚焦的刹那,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重伤初愈、气息陌生的男子,正探手向着她的颈项位置袭来!这景象与她听闻乡野流传的诸多腌臜故事瞬间重叠。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冲破喉咙,混合着纯粹的惶恐和被侵犯的怒意!她甚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身体的本能先于一切指令做出了反应——那只原本撑着脸颊的手,带着一股被惊吓后迸发的、远超她纤弱外表的力量,闪电般挥出!

“啪!”

一声清脆到震耳的脆响,在寂静的木屋内炸开。

秦浩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颊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火辣辣地疼。巨大的冲击力不仅作用于皮肉,更像是直接撞散了脑中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清明。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少女脸上那混杂着惊惧、羞恼和一丝后怕的复杂表情,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刚刚才撑起一点的上半身重重砸回硬实的木板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世界,又一次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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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盏茶工夫,或许是更久。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如同顽固的闹钟,将秦浩从二次昏迷的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

他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继而慢慢聚焦。木屋顶梁再次清晰。然后,他看到了床边多了一个人。

林若雪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双手紧张地绞着身侧的粗布裙摆,指节捏得发白。那张清丽的小脸涨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明媚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尴尬和歉意,眼圈甚至隐隐泛着红,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见他睁眼,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瑟缩了一下脖子,随即语无伦次地开口,声音细弱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对…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睡迷糊了…还…还以为……”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她飞快地垂下头,盯着自己沾了些泥点的鞋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脸颊的刺痛阵阵传来,秦浩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指尖能感觉到清晰的肿胀和温热。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倒是把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混沌彻底打醒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流转,竟奇异地抚慰了火辣的脸颊。他看着少女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的窘迫模样,心中那点刚升起的愕然和气闷反倒消散了。

“无妨。”他开口,声音带着久睡的沙哑,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宽慰,“是我…唐突了。夜深露重,林姑娘守在我这病榻旁,已是天大恩情。骤然惊醒,有所反应……人之常情。”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上她偷偷抬起的视线,“只是姑娘这手上功夫……倒是利落得很。”

这略带调侃的语气,让林若雪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猛地抬头,对上秦浩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眸,里面没有丝毫怪罪,反倒有一种奇异的包容和理解。这份坦荡,让她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汹涌的羞惭。

“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平日里绝非如此“凶悍”,却被秦浩轻轻摆手打断。

“姑娘不必挂怀。”他尝试着慢慢坐起身,这次动作顺畅了许多,除了脸颊依旧肿痛,身体的轻盈感让他确信伤势确实大好。“在下秦…秦……”他习惯地想报出名号,话到嘴边却猛地卡住。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仿佛被无形的迷雾锁住,只剩下模糊的音节轮廓。他蹙紧了眉头,眼神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茫然和焦虑。

“秦什么?”林若雪关切地凑近一步。

秦浩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眉宇间染上一抹沉郁的阴霾。“记不清了…只觉‘秦’字…有些关联。其余种种,尽付云烟。”

并非秦浩想欺骗眼前之人,只是如今他的确无法回忆起任何关于自己的记忆,并且自己虽是修仙者,但似乎并没有任何修炼经历,唯一能判断自己是修仙者也是因为有些残存的记忆,勉强回忆起。

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空茫,林若雪心头一软,之前那点小插曲带来的尴尬彻底被同情取代。“想不起就先别想了!你身子刚好一点,最忌劳神。”她果断转身,动作麻利地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汁,一股微苦中透着清甜的草药气味弥漫开来。“喏,先把药喝了。然后…我带你出去走走?透透气,晒晒太阳,兴许对脑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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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茗茶村,宛如一幅刚刚苏醒的水墨画卷。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丝丝缕缕缠绕着村中鳞次栉比的吊脚木楼。这些木楼依着起伏的山势修建,底部以粗壮的木桩高高撑起,悬壁的一面便是万丈深渊。晨风带着山林的湿润和茶树的清香,沁人心脾。

秦浩跟在林若雪身后,踩着古朴厚重的青石板路,行走在狭窄蜿蜒的村巷中。他的气息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虚浮,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

“喏,那就是我们村的命根子!”林若雪引着他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台,指向对面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巨大崖壁。

秦浩的目光随之望去,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只见那片巨大的灰白色绝壁上,竟如同巨幅画卷般,点缀着无数星罗棋布的翠绿!一丛丛茶树顽强地扎根于嶙峋的石缝之中,根系虬结如龙爪,牢牢抓住每一寸可以附着的岩隙。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些险峻得几乎无处落脚的陡峭之地,竟有村民的身影!

他们并非凡人,腰间绑着结实的藤索,另一端固定在崖顶牢固的绞盘或石桩上。身手矫健得不可思议,脚尖在光滑岩壁上轻点借力,身体如灵猿般腾挪跳跃,每一次纵跃都精准地落在一块凸出的窄小石台上,或是探身悬空,伸出带着厚茧的手,灵巧地采摘着生长在岩缝间、沐浴着晨曦雨露和山风滋养的最鲜嫩肥厚的茶芽。

“那是‘悬壁茶’,”林若雪的声音带着自豪,“我们村的招牌!只有最险最难的地方,才能长出灵气最足的好茶。采茶的都是村里世代相传的好手,练的就是这身飞檐走壁的本事。凡人的本事,有时候也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差呢!”

她语气里那份对凡俗技艺的自傲和对修仙之事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引起了秦浩的注意。“姑娘似乎…对修仙一道,颇有看法?”他试探着问。

林若雪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她转过头,目光投向村口方向一片被云雾笼罩的山峦,那是云隐山脉主峰的方向,九龙门宗门所在。

“看法谈不上。”她语气平淡下来,“只是见得多了些,也听过一些。我有个不成器的兄长,叫林雨。”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担忧,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和疏离。“他…有些修行资质,拜在‘百药殿’门下,算是入了仙道门槛,如今还在炼气期熬着。”

“百药殿?”秦浩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本能地追问。

“嗯,算是依附于九龙门的一个小分支,专司培育灵药、炼制些基础丹药。”林若雪解释得很随意,显然不愿深谈,“兄长偶尔会托人捎些丹药回来,有时也会讲讲宗门里的规矩…无非是弱肉强食,等级森严罢了。灵根好的高高在上,灵根差的…呵,便如牛马。”她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冷意。“他运气尚可,是三灵根,水火木相杂,不上不下,在门中也就是个外门弟子,勉强挣扎。”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村中一座座朴实的木楼,炊烟袅袅升起,鸡犬之声相闻,孩童在巷弄间追逐嬉闹。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柔和而坚定,带着一种扎根于此的归属感:“所以啊,我觉得还是我们茗茶村好。靠自己的双手采茶、采药、种庄稼,日子虽然清苦些,但踏实自在。那云遮雾绕的仙山,看着是逍遥府,进去的未必真能做神仙。人心这东西,在哪儿都一样复杂。”

秦浩沉默地听着,少女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那份对凡俗生活的珍视和对仙门的疏离,隐隐触动了他心底某个模糊的角落。他望向山崖间那些惊险采茶的村民身影,再回想昨夜自己仅凭一根竹棒逼退强敌的模糊记忆,心中若有所思:或许力量的本源,本就蕴含在生命本身,无论是凡胎还是道体。那些所谓的“仙”,不过是掌握了一些更高明的运用之道罢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仿佛一颗种子悄然埋下。

“那云雾深处,便是九龙门?”秦浩抬手指向主峰方向。

“正是。”林若雪点头,脸上重新挂起明亮的笑容,似乎想驱散刚才话题带来的沉闷,“那可是方圆万里最有名的仙门了!听说道场的亭台楼阁都是建在云雾里的,门主更是有移山填海的通天本事!”她语气里带着凡人对神秘力量的惯常向往,但很快又撇撇嘴,“不过黑狼帮那群恶狗,据说就是仗着背后有九龙门的影子,才敢这般横行霸道,欺压山下村落。”

“黑狼帮?”秦浩眼神一凝,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中,似乎闪过一群黑衣人嚣张跋扈的身影,以及村民惊恐的眼神。

“嗯!”林若雪小脸一绷,满是厌恶,“就是一伙地痞流氓纠集起来的帮派,专收‘保护费’,强买强卖,还时常骚扰我们采茶采药的姑娘!昨晚那帮人,就是他们派来的!还好被你打跑了…不过…”她脸上又浮现担忧,“他们吃了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村落中心。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一片方圆数十丈的平坦广场映入眼帘。广场以打磨光滑的青石板铺就,中心位置赫然是一座古朴的圆形石台。石台正中,供奉着一尊将近一人高的石像。

那石像是一位中年儒生的打扮,长袍宽袖,面容清癯,目视远方,神态平和,左手自然垂落,右手却微微抬起,捏着一个奇异的剑诀。虽然只是死物,但历经风霜的石像却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沉凝气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蕴藏着某种至理的韵律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下石台表面铭刻着的无数繁复玄奥的银色纹路,这些纹路并非静态,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日光下流淌着极淡的、近乎透明的银色光晕,构成一个覆盖整个石台的巨大法阵。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令人神清气爽的灵力波动从中隐隐散发出来。

石像前,整齐地摆放着几碟新采摘的鲜嫩茶叶、几味带着露水的草药和一尊小巧的青铜香炉,炉内檀香袅袅,散发出宁神静气的清香。

“这就是‘孔祖’了,”林若雪的神色变得恭敬肃穆,“两百年前,曾庇护我们村子的结丹境修士。传说他老人家神通广大,一剑可断流云,更精通草木丹道,点化了我们茗茶村的先祖,传下了培植灵茶和运用茶魄珠的法门。这广场和祭坛,就是他亲手布下的护村法阵核心。每年的‘孔祖祭’,村里都要在这里举行最隆重的仪式。”

秦浩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尊石像之上,尤其是那只捏着剑诀的右手。一种极其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耳边仿佛响起了一声极其遥远却又极其清晰的、穿透亘古时空的铮然剑鸣!那尊石像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那平平无奇的剑诀手势,骤然演化出千万种锋锐无匹的变化轨迹,直指某种剑道意境!

不过秦浩总觉得这种意境似乎不足为奇,但眼中确实是极为玄妙的景象,当真让人惊叹,如果...自己也试试呢?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微屈,尝试模仿那石像的剑诀。就在双指弯曲成特定角度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响!

他指尖前方的空气,竟诡异地扭曲了一下,一道比发丝还细、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半透明波动凭空出现,瞬间延伸出三尺有余,才悄然消散!速度快到了极致!

距离石台最近的一株老茶树,一枝探向广场方向的翠绿新梢,无声无息地从中断裂,切口平滑如镜,断枝悄然坠落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得连秦浩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只觉指尖一麻,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似乎被瞬间抽空,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旁边的林若雪更是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介绍孔祖事迹的虔诚氛围里。

秦浩猛地攥紧了右手,垂落身侧,指尖仍在微微颤抖。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着那跌落在地的茶树枝条,再看向石像那古朴的剑诀,眼底深处翻涌着剧烈的疑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明悟:“这剑诀……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孔祖……灵剑……十三……”一些破碎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词语在他混乱的记忆底层浮现。

“喂,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林若雪见他盯着孔祖像一动不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秦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强行将目光从那剑诀上移开,声音异常低沉,“只是觉得…这位孔祖前辈,气度非凡,令人心折。”

“那是自然!”林若雪不疑有他,骄傲地扬起小脸,“孔祖可是我们整个村子的守护神!对了,”她话锋一转,带着真诚的笑意望向秦浩,“你伤势虽好了大半,但记忆未复,外面兵荒马乱的,黑狼帮又惦记着找你麻烦。不如……就先在我家住下吧?救命之恩未报,家里空屋子也还有一间。就是…”她俏皮地眨眨眼,露出一点狡黠,“眼下正是采摘‘悬壁茶’和‘鸣音茶’的紧要时节,村里人手短缺,你住下可不能白吃白喝哦!得帮忙干活!采茶、背药篓、晒草药,力气活都归你!”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少女带着促狭笑意的脸上,明媚生动,带着人间烟火气最温暖的邀请。那点小小的“算计”,反而透着质朴的坦率。

秦浩凝视着她清澈的眼睛,里面只有纯粹的善意和对生活的坚韧。重伤失忆,前路迷茫,仇敌环伺……这小小的村落,这间点着茶香的木屋,眼前这个泼辣又善良的采药女,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锚点。一种久违的、类似“归属”的情绪,极其微弱地从心底滋生出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嘴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真实的弧度,对着林若雪郑重地抱拳一礼:

“如此,便叨扰了。秦…在下,多谢林姑娘收容之恩!” “秦”字出口依旧卡顿,那份无名的空茫再次袭来。

林若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停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哎呀,谢什么谢!”她摆摆手,随即像想到了什么要紧事,眼睛亮晶晶地凑近一步,“不过嘛,你总不能一直‘喂’、‘喂’地叫,或者就‘那个谁’吧?既然暂时记不起名字,不如……”她脸上绽开一个带着三分调皮、七分期待的笑容,“我给你取个新名字?怎么样?”

秦浩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也好。请姑娘赐名。”

“嗯……让我想想!”林若雪背起小手,绕着秦浩踱起步子,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既然要在我们茗茶村落脚,总得入乡随俗吧?姓林!必须姓林!”她斩钉截铁地定下基调。

“然后嘛……”她歪着头,上下打量着秦浩。虽然气息虚弱,衣衫朴素,甚至带着伤后的苍白,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和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迥异于凡俗的孤高气度,如同藏于匣中的利剑,锋芒内敛却自有威仪。她回想起昨晚他手持竹棒,剑气纵横逼退强敌的惊鸿一幕,又联想到他此刻站在孔祖像前那份无言的契合感……

“有了!”林若雪眼睛一亮,拍手道,“你这人吧,看着闷葫芦似的,昨晚打起架来那眼神,啧,像是有光要迸出来!透着股…嗯…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跟那些邪魔歪道肯定不是一路!不如叫‘林光正’?光明正大!”她说完,自己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也觉得这名字过于直白。

秦浩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有接话。

“唔…不喜欢?”林若雪眼珠一转,又凑近了些,目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挺拔的鼻梁上扫过,带着几分促狭,“看你眉宇还挺英挺的……叫‘林大俊’?怎么样?通俗易懂,朗朗上口!”她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

秦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着“姑娘莫要玩笑”。

“哎呀,你这人真没劲!”林若雪嘟囔了一句,随即收起玩笑的神色,目光再次认真地在秦浩身上流转。这一次,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虚弱,落在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上。沉默片刻,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洞见:

“你站在这里,像棵崖壁上扎了根的孤松。昨晚那几棒子,又像…像划开黑夜的剑光。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孔祖的剑诀…你看它的眼神都不一样。”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词,“像云破之后,刺下来的那道光照亮山顶…又像…天亮了,黑夜退散,晴空万里。”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进秦浩眼底,“‘霄’字怎么样?云霄的霄,九天之上,青空无际。”

“‘明’字也好。”她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般的笃定,“破开迷雾的光,洞悉虚妄的眼,堂堂正正的心。剑也有灵,‘明’照其心,自走正道!”

她看着秦浩,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林、明、霄。”

“双木成林,破晓之明,凌霄之志!如何?”

林明霄。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的刹那,秦浩……不,此刻的林明霄,仿佛听到沉寂的丹田气海深处,那柄沉在碧波湖底、正悄然修复他破损经脉的透明短剑,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嗡鸣!一股无形的、清冽如寒泉的锋芒之气,瞬间游走四肢百骸,最终悄然汇入眉心识海深处那片破碎的记忆荒原,如同一把钥匙,轻轻叩动了某扇尘封巨门的最边缘。

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沉寂的某种东西,被这名字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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