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食节之约

待侯爷离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孟清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肌肤上,冰凉一片。

大厅里安静了下来,只剩穿堂风掠过博古架上那些青瓷瓶时发出的细微嗡鸣,像是某种隐秘的警示。

"世子若无吩咐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她欲起身告退,却见萧晏已走向多宝阁。他的手指在那些古籍画轴间逡巡,最终停在一卷泛黄的绢本上。

"孟姑娘不想看看这个?"

画轴展开,露出那幅再熟悉不过的《寒江独钓图》。绢本已经有些褪色,但画中老翁独坐孤舟的身影依然清晰。

孟清的视线死死锁在题跋处那个"独"字上的那一点暗红印记,是三年前父亲在狱中咬破手指按上去的血迹,此刻在阳光下鲜艳得像未愈的伤口。

"这画..."

她的声音哽在喉间,指尖不自觉地想要触碰那抹血色,又在即将触及画作时猛地收回。

"三年前抄家时从孟御史书房所得。"萧晏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手指却轻轻抚过画轴边缘一处几不可见的接缝,"奇怪的是,家父次日就命人重新裱糊了。"

孟清呼吸一滞。她注意到画中渔翁手持的鱼竿并非自然垂向江心,而是古怪地指向右上角本该留白处,却多了一枚朱砂小印,细看才发现是"兵部勘合"四字。这枚印章极小,若不细看几乎与题跋处的朱砂混为一谈。

孟清还想看仔细些时,萧晏却合上了画轴,动作之快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孟清额前的碎发。

几乎同时,周景明的声音自廊下响起,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萧世子在否?首辅大人有请——"

周景明摇着折扇迈入花厅,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目光在孟清身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来沈姑娘也在。"

折扇"啪"地一合,他转向萧晏:"首辅大人得了几坛陈年桑落,特请世子过府品鉴。"

孟清注意到他说"品鉴"二字时,目光却飘向多宝阁的方向。那枚"兵部勘合"的朱印在她脑海中闪过,周家与兵部,父亲画中的"兵"字,还有方才那封兵部急报。

"改日吧。"萧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家父方才交代了要事。"

周景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折扇骨节发出"咯吱"声。他向前一步,贴着萧晏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孟清精准的抓住了萧晏的下颌线骤然绷紧,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既如此,在下先行告退。"周景明后退两步,冲孟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沈姑娘,后会有期。"

待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大厅内的空气似乎才重新流动起来。

“世子无事我就走了。”没等萧晏回答她就走了。

孟清寻着来时的路朝府外走去,出府时才发觉已是黄昏时刻。孟清抱着侯府赏赐的锦缎走在长街上,沉甸甸的绸缎压得臂弯发酸。

孟清进一条暗巷,巷子窄得只容一人侧身而过,墙缝里钻出的杂草蹭过裙裾,发出细碎的声响。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儿早已蹲在墙角等候,见她来后立刻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给阿嬷。"孟清将锦缎塞过去,又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

"姑娘且慢。"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惊得她手一抖,铜钱叮叮当当滚落在地。

萧晏立在巷口,暮色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他手中提着盏青纱灯,琉璃罩里的火光在渐浓的夜色中明明灭灭,映得他眉目如画。

"世子这是..."孟清的声音卡在喉间,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

"送姑娘回府。"

萧晏向前两步,将灯笼往前递了递。

孟清接过灯笼,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虎口处一道旧疤——那疤痕呈月牙形,边缘整齐,是剑伤。位置与父亲曾说过的"虎口锁"招式造成的伤痕一模一样。

琉璃灯罩触手微凉,内里的烛火透过青纱,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投下一圈晃动的光晕。

"近日多雨,路上当心。"

萧晏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顿了顿,他又道:"三日后寒食节,西市有夜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孟清听懂了其中邀约,却是没作回应。“世子不说我都该忘了。”

夜风卷着柳絮掠过两人之间,几缕飞絮粘在灯笼的青纱上,像极了冬日未化的残雪。两人无言走了一路,一直到了孟清租下的小院前。

孟清停下脚步。

"多谢世子送我回家。"她双手捧着灯笼递还,"世子请回吧。"

"应该的。"

萧晏接过灯笼,目光落在孟清发间的玉簪上——那是孟家旧物,簪头的兰花纹已经有些磨损。

孟清转身推开院门,老旧的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夜风忽然送来一阵丁香的气息,她似想起什么,回眸浅笑:"寒食节之夜,世子可愿同我一道逛逛?"

月光正好照在她半边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萧晏握着灯笼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青筋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出清晰的轮廓。

"好。"他答应得极快,声音却比平日低了几分,"那我在东市等你。"

"东市离家远。"孟清扶着门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木纹,"不如在西市?"

"是在下考虑不周了。"萧晏微微颔首,"就按姑娘说的来。"

得到想要的答复,孟清轻轻合上院门。老旧的门闩发出沉闷的咔嗒声,将两人隔在内外。

她靠在门板上,听着门外迟迟未离去的脚步声——萧晏的靴底碾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沙沙声,许久才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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