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在混沌中渐渐恢复意识，后颈传来钝痛，像有人用钝刀在骨缝间来回刮磨。眼皮似有千斤重，她缓了许久才勉强睁开。
廊下药炉里汤药翻滚着咕嘟声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柔软的锦被，这才确认自己正躺在榻上。
"姑娘醒了？"
侍女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伴着瓷碗轻碰的脆响。孟清想撑起身子，却被后颈的疼痛逼得倒抽冷气。她抓住侍女递来的手腕，药汁在碗沿晃出一圈深褐痕迹。
"萧云容呢？"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周景明把她怎……"
话头突然哽在喉间。
透过半开的雕花门，她看见萧晏立在廊下，正将一方染血的帕子递给小厮。
苍色圆领袍的右袖颜色深了大片，袖口还在往下滴着暗红。见孟清醒来，他快步走进屋内，却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了。
"姑母无碍。"他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目光落在孟清袖口隐约露出的玉佩轮廓上，"周家不敢明着动萧家人。"
烛火摇曳，将萧晏袖口那片暗红的血迹映得愈发刺目。孟清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处，血迹边缘的裂痕形状，与三年前父亲描述的"虎口锁"剑伤分毫不差。
她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萧晏还未来得及反应，右手已被她牢牢抓住。
虎口处那道旧疤旁边，赫然多了一道新鲜的伤口，皮肉外翻，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为什么救我？"
孟清的声音抖得厉害，指尖却不曾松动半分。烛光透过纱帐，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你父亲明明..."
"因为这枚玉佩。"
萧晏从怀中取出半块螭纹佩。羊脂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断裂处的纹路如蛛网般细密。
当它与孟清袖中那半块相合时，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枚完整的玉佩。龙睛处的血玛瑙对半分开，此刻重新合二为一，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光。
"三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萧晏的拇指轻轻抚过拼合处的裂痕……
"世子！"
院门被拍得震天响。管家慌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外。
"侯爷请您即刻去书房，"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说是...说是周家送来份大礼！"
萧晏的手还停在半空，掌心的玉佩泛着幽幽的光。孟清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厉，那道新鲜的伤口在她指尖下微微跳动，温热的血液沾湿了她的指腹。
萧晏的指尖在玉佩上微微发颤，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修长。他将两枚半玉轻轻推入孟清掌心，玉面相触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收着。"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孟清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那些凹凸的纹路。垂眸细看，原本断裂的螭纹在完整拼合后，显出山脉的走势与河流的走向。这不是什么装饰纹样，而是精心绘制的疆域图。
"北境要塞。"她低声道，孟清忽然抬眼，"当年我父亲呈给你父亲的密折，是不是还在侯府书房？"
萧晏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喉结轻轻滚动。他沉默片刻，最终只低声道："戌时三刻，西角门见。"
戌时的更声刚敲响，孟清就已隐在西角门的暗影里。夜露浸透了她的裙裾，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墙内的梆子声停了。她想起萧晏交代时紧绷的下颌线，还有那句"半刻钟"后刻意别开的目光。
窸窣声从墙内传来时，她险些踩碎一片落叶。一个灰布包袱擦着砖缝落下，扬起细微的尘土。萧晏的声音贴着墙皮传来，像是怕惊动夜色："换上。"
粗布衣裳带着熟悉的沉水香，袖口还有未拆净的线头。她刚系紧腰带，粗糙的麻绳已垂在眼前。
攀上墙头的瞬间，萧晏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束着最寻常的布巾，衣领沾着夜雾，腰间空荡荡的，平日不离身的香囊也不见了。
"书房在东跨院。"
萧晏扶她跃下窗台时，掌心温度烫得惊人。他声音压得极低，呼吸间的白雾在春夜里转瞬即逝："父亲被周首辅请去赴宴，我们有一个时辰。"
远处传来家丁巡夜的脚步声，灯笼的光晕在游廊间忽明忽暗。萧晏拉着她隐在太湖石后，待那圈光晕转过回廊，立即闪身进了月洞门。孟清跟着他在迷宫般的游廊间穿行，衣袖拂过廊下的湘妃竹，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月光下，她忽然注意到萧晏右手虎口处缠着新换的白布——边缘隐隐渗出一丝暗红。慈恩寺那日混乱中，他究竟为何与周家人动手？又是怎样带着伤从那些护卫中脱身？
"到了。"
萧晏突然停在挂着"慎思斋"匾额的院落前。匾额上的金漆已经有些剥落，在月色下显得斑驳陆离。
他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铜匣，匣身上的缠枝纹在月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这是姑母给的钥匙，能开暗格。"
书房内漆黑一片，唯有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紫檀木书案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飘着墨香与沉水香混合的气息，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典籍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守卫。
萧晏轻车熟路地走向多宝阁，手指在某个青瓷瓶上轻轻一旋。瓷瓶挪开后，露出后面尺许见方的暗格。铜钥插入锁眼的瞬间，孟清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室内如擂鼓般清晰。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悠长地穿过夜色，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流逝。
萧晏从暗格中抽出一本蓝皮册子，封面上积着薄灰。他的手指僵在半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不是父亲的字迹。"
孟清凑近一看，这分明是父亲的笔迹！那特有的瘦金体小楷，每一处转折都刻在她记忆深处。
册子扉页上沾着暗褐色的指印，边缘已经晕开，应是有人带着伤翻阅过，血渍渗进了纸纤维里。
她颤抖着往后翻动，发黄的纸页发出脆响。在第七页处，有一道被撕去的痕迹，残留的纸边上，隐约可见"周"字的半边"吉"部。
"你看这里。"
萧晏突然指向某页夹缝。月光偏移了几分，正好照在他所指的位置。
孟清俯身细看，那是父亲用朱笔标注的小字，字迹比正文急促许多："朔方军械逾制，非贪墨，实谋反..."后面的字被大团墨迹遮盖，却能隐约辨得出"通敌"二字的轮廓。
院外突然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孟清手中的册子差点滑落，萧晏一把扶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脉搏在她皮肤下急促地跳动。
"掌灯！"
萧远山浑厚的嗓音穿透门板，惊飞了窗外树梢的夜鸟。
紧接着是管家慌乱的应答声，和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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