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的动作极快。暗格合上的瞬间,他拽着孟清闪到书架后的阴影里。门轴转动声刺破寂静,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入书房。
透过书册间的缝隙,孟清看见萧远山身后跟着个戴帷帽的男子。那人走路时左腿微跛,每走一步,腰间玉佩就轻轻晃动一下。
"可汗等不及了。"
帷帽客的官话带着古怪的腔调,像是刻意模仿中原口音。他手指焦躁地敲击着案几,指节处布满细小的疤痕。"开春前若不见那批陌刀......"
"周家卡着兵部文书。"
萧远山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他背对着书架方向,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令妹在宫中再吹吹枕边风......"
北疆使臣竟能直入侯府书房!父亲当年用命换来的谋反证据,原来就在眼前,可萧晏为何也屏住了呼吸?他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按在她腕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谁在那里?"
萧远山突然暴喝。孟清还没反应过来,萧晏已经将她推向身后。
她的后背触到一块活动的木板,整个人跌入黑暗的密道中。密道门合拢前的最后一瞬,她看见萧远山抽出墙上悬挂的宝剑,寒光一闪,剑锋直指亲生儿子咽喉。
黑暗彻底吞没了视线。密道中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孟清的指尖触到冰冷的石壁,上面布满滑腻的青苔。
远处隐约传来剑刃相击的脆响,在狭窄的密道中回荡,每一声都像刺在她心上。
孟清扶着湿滑的墙壁,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线微光。她加快脚步,刚弯腰钻出洞口,一双手就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幂篱垂下的轻纱拂过她的脸颊,带着萧云容身上特有的苏合香。"晏儿呢?"声音压得极低。
"还在书房周旋。"孟清觉得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侯爷他起了疑。"
"别说了。"萧云容将一个冰凉的物件塞进她手心,"去平康坊李记绸缎庄,找李娘子要三年前腊月初八的货单。"令牌上的纹路深深烙进她的掌心。
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刺耳。孟清被推上马车时,车辕上未干的雨露溅湿了她的裙角。
透过车帘缝隙,侯府方向已亮起一片跳动的火把,将半边夜空染成橘红色。
马车疾驰过崇仁坊,熟悉的巷口一闪而过,周景明正摇着描金折扇立于孟家旧宅门前,月白锦袍下摆沾着泥渍,脚边跪着被麻绳紧缚的张嬷嬷!
车夫突然扬鞭,鞭梢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孟清攥着《北疆军备疏》的手指节发白,父亲用血写就的字句在脑海中愈发清晰:"朔方节度使周琰私调军械,萧远山知情不报..."可萧晏今日拼死相护的举动,又分明早已知晓其中冤情......
马车在平康坊拐角处刹住。车帘被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掀开,映入眼帘的是李娘子惨白的脸。她发间的银簪歪斜,袖口还沾着面粉:"姑娘快走!周家的人刚来搜过绣坊。"
坊门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孟清转身钻进暗巷,潮湿的砖墙蹭过她的肩膀。
拐弯处,一个温热的身躯与她相撞,此人正是萧晏,只见他满身是血地靠在墙边,玄色衣袍被剑刃划开数道裂口,手中紧握着那枚螭纹佩的碎片。玉屑深深扎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暗格里......"
他喘息着抓住她的手腕,将一片染血的纸片塞进她掌心随后就昏厥了过去。纸上的血迹尚未干透,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那是半张残破的婚书,泥金笺上的并蒂莲纹已被血污浸透。男方署名处,"萧晏"二字力透纸背;而女方位置......只剩一片被暴力撕去的痕迹,边缘还粘着几缕暗红,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干涸的纸屑。
……
次日清晨,孟清半扶半抱着萧晏进入李记绸缎庄后院时,东方的天空才刚泛起蟹壳青。
"世子这伤......"
李娘子掀开萧晏被血黏住的衣襟,倒吸一口冷气。三道狰狞的伤口横贯胸膛,犹如猛兽利爪所留,最深处隐约可见森白的肋骨。
"淬了毒的鹰爪钩。"萧晏哑声苦笑,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的目光却死死锁住孟清手中那叠染血的纸片,"姑母可同你说过这婚书?"
孟清将残破的婚契举到窗前。初升的朝阳透过薄如蝉翼的纸张,清晰地照出边缘细微的齿痕,分明是被人硬生生咬下来的。
孟清想起父亲临终时的模样:满口鲜血,却仍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婚约......玉佩......"
"三年前腊月初八。"
李娘子从樟木箱底捧出个落满灰的账本,封皮上"李记绸庄"四个字已褪了色。她的手指翻开发黄的纸页,停在某处:"孟大人那日来取过一匹缂丝,说是要给姑娘裁嫁衣。"
屋内霎时死寂,连萧晏微弱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孟清指尖轻颤着抚过账本上父亲的签名——那"孟"字的捺笔总是先顿后提,像把将出未出的刀。
而婚书上被撕去的部分,残留的"女"字旁墨迹晕染,依稀可辨是"清"字的偏旁......
"周家小姐周月棠的嫁妆单子。"
萧晏也从怀中掏出另一张泛黄的纸笺,纸缘烫着金线。他因失血而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与这婚书同一天立的。"
两张纸并置在案几上,窗外的晨光斜斜照过来。孟清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周家嫁妆单上罗列的金丝楠木箱、缠枝牡丹镜台,与李娘子账本记录的孟家订单一模一样!连那对累丝嵌宝金镯的花纹都分毫不差。
"姑娘看这里。"李娘子指向账本夹页。
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幅简图:北疆地形标注着红圈,旁边小字写着"腊月十八,三百车过阴山"。孟清猛地抓过军备疏对照,腊月十八正是父亲发现军械失踪的日子!
"当年..."萧晏刚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李娘子慌忙端来药碗,却被他推开了,"周家截获孟大人奏折后,连夜仿制了你的嫁妆。为的是坐实孟家贪污军饷的罪名。"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孟清走至到窗边轻轻掀开一角,只见一队金吾卫包围了巷口,为首的正是周景明。他手中晃着的,赫然是张嬷嬷的素银发簪!
"从后门走。"
李娘子赶忙塞给孟清一块包袱皮,枯瘦的手指在包袱上重重一按,声音压得极低:"去光德坊赵太医旧宅,地下冰窖藏着......"
前院传来木器倒地的巨响,金吾卫的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一起走!"
孟清伸手去扶萧晏,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很重的力道。
"带着这个。"
他将那半枚螭纹佩碎片按进她掌心,玉屑深深扎入皮肉。萧晏的眼底似有火焰燃烧,在昏暗的室内亮得骇人:"两块拼在太医家的《寒江图》上......"
李娘子掀开了地砖,露出条幽深的暗道。院门被撞开的巨响震得房梁簌簌落灰,铁靴踏地的声音已至廊下。
"走!"
萧晏猛地推开孟清,最后一瞥中,孟清看见他染血的背影映在窗纸上,像幅褪了色的丹青。李娘子拽着她跌入密室,头顶的砖石轰然合拢,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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