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胡玉楼的鎏金檐角在暮光中泛着血色。
孟清紧抱画轴立于楼前,听着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恍若催命的丧钟。她指尖轻抚袖中暗藏的瓷片,冰凉触感提醒着最后的赌注。
二楼雕花窗恰在此时推开半扇,周景明倚着朱漆阑干举杯示意。琉璃盏中的葡萄酒红如鲜血,映着他胜券在握的笑容。孟清刚踏上楼梯,忽被个醉醺醺的胡商撞得踉跄。
"小娘子当心。"
浓烈的葡萄酒气扑面而来,却在呼吸交错的瞬间,混入一缕熟悉的沉水香。胡商粗糙的掌心将一团东西塞进她手中,羊皮手套的触感转瞬即逝。
雅间内,周景明正将虎符抛接把玩。青铜撞击声里,他推过一盏葡萄酒:"先验货。"
《寒江图》在案上徐徐展开。孟清敏锐地注意到渔舟位置偏移了半寸,画轴被人拆解重组过。她佯装失手打翻酒盏,趁周景明侧身躲避时,画轴边缘迅速扫过案角醋碟。
"你!"
周景明暴怒起身,却突然僵在原地。酒液浸透的绢本上,寒江雪景如退潮般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朱砂路线——北疆军械运输的真实路径纤毫毕现。
题跋处,"独钓寒江雪"的诗句下,渐渐洇出两行暗红血字:"周萧盟约,腊月十八"。
"你以为这就够了?"周景明突然狞笑击掌。铁链哗啦声中,屏风后转出奄奄一息的张嬷嬷。老人浮肿的眼皮下,目光仍死死盯着孟清袖口。
"再加这个如何?"
周景明指尖轻点瓶身,每一下都似敲在孟清心上。孟清袖中瓷片已刺入掌心,鲜血顺着腕线浸入袖口暗袋藏着蜡丸中取出的字条:"画轴浸醋"的地方。
"周公子可知,"孟清轻笑,"真正的虎符要合二为一才能调兵?"
接着,孟清将整碟陈醋泼向画轴。酸雾蒸腾间,第三重图案如鬼魅浮现:明黄绢底上,玉玺朱印灼灼如新,御笔亲书"周萧勾结北疆,其罪当诛"十二字力透纸背!
“不可能,这密旨早已被消毁!”周景明的情绪甚至有些癫狂。
孟清趁对方注意力全在画轴上时,猛地将袖中瓷片狠狠划向周景明的脸。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拉起了张嬷嬷。
窗外鸣镝箭破空而来时,孟清正拽着张嬷嬷冲向回廊。
身后周景明的惨叫与瓷器碎裂声混作一团,楼梯口寒光闪烁的死士刀锋已近在咫尺。
生死一刻,孟清抱着张嬷嬷从二楼窗棂纵身跃下。她紧闭双眼,准备迎接骨骼碎裂的剧痛—— 结果却跌进一团蓬松的羊毛里。
飞扬的绒毛钻进鼻腔,激起一阵呛咳。朦胧中,有人拽着她的胳膊往货车深处拖。方才那个醉醺醺的胡商此刻动作利落,毡帽下露出一双熟悉的星眸,在暮色中亮得惊人。
"萧晏?!"
孟清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前人面色青白如鬼,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却稳稳握着马鞭。货车颠簸中,他的手指节发白,青筋在皮下蜿蜒如蚯蚓。
拐进暗巷的刹那,萧晏突然弓起身子,咳出一口黑血。
“怎么样?”
"毒入心脉..."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黑血,"撑不过...三日..."
"解药呢?" 孟清手忙脚乱地翻找衣袋,却被萧晏冰凉的手按住。
他的掌心湿冷黏腻,像块浸透的寒玉:"假的...周景明给的...是剧毒..."
巷口传来杂沓的马蹄声,火把的光亮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真解药在...周家祠堂...佛龛..."
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垂落,额角磕在车板上发出闷响。
孟清咬破舌尖才忍住惊呼。她将萧晏往羊毛深处藏了藏,染血的羊毛黏在指尖,像一团团烧红的铁蒺藜。
清理了一下血迹后孟清离开了。走了有一段距离时她才摸出怀中密旨,借着渐暗的天光,她发现背面还有行蝇头小字:"凡持此旨者,可调金吾卫..."
父亲三年前拿到的,竟是道催命符!
来不及多想,孟清收了密旨,往周家赶去。
周府,孟清蜷在祠堂西侧的银杏树杈间,百年古树的枝桠在夜风中轻颤,将她的身影碎成斑驳的墨点。
树影婆娑间,巡夜家丁的灯笼沿着既定路线缓缓移动——每半刻钟经过一次,每次两人并行,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她数着更漏,指尖摩挲腰间皮囊。醋囊与火折子紧贴着肌肤,这是从胡玉楼死里逃生后特意备下的。
萧晏昏迷前那句气若游丝的交待犹在耳畔,而张嬷嬷转述的往事更添疑云:"侯爷当年抱回世子那晚,祠堂灯火亮到天明..."
孟清屏息提气,学着父亲从前教过的猫步,足尖轻点屋瓦。年久失修的青瓦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极了幼时在父亲书房踩碎的松墨。
天窗的琉璃瓦积着经年的灰,却仍能窥见室内情形。烛火摇曳中,周景明竟独自跪在祖宗牌位前,手中捧着个乌木匣子。
"解药只剩这三粒。"
他对着牌位喃喃自语的声音透过瓦缝传来,惊得孟清险些滑落。烛光映着他扭曲的面容,哪里还有平日风流公子的模样。
"父亲放心,儿子定让萧晏死得痛苦万分..."
话未说完,周景明突然警觉抬头。孟清急忙伏低身子,却见他走向最右侧的暗格——那里本该供奉周家先祖牌位,取出的却是一块长生牌。
"可汗神威。"周景明恭敬地燃起三炷金丝檀香,烟气在空中结成诡异的蛇形,"待萧晏一死,北疆铁骑便可借道阴山..."
屋瓦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声。孟清暗道不好,急忙翻滚到飞檐另一侧。几乎同时,天窗被猛地推开,周景明阴鸷的面容探出窗外:"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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