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定要让你死

姜秀萍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是被热醒的。

还没来得及用膳,就听说江蓠被徐端台救出的消息,跪在地上禀报的婢女名唤春兰,春兰的额头贴着地,禀事禀得磕磕巴巴,于是便惹得姜秀萍动了怒,把床上的玉枕,直接砸向春兰,玉枕却被何氏接在了怀里。

“徐端台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擅闯颐园,何氏,当初是你巴巴求我,让我调你来我身边服侍,我分明令你给我看牢了江蓠那贱婢,你居然,居然,就容那徐端台把人救出去?!”

何氏把玉枕安安稳稳放一旁。

“徐端台说,她有大娘子的手书,大娘子下令放人,我不敢阻拦。”

姜秀萍被气昏了头:“崔氏她算什么东西?!她的父亲崔晃,不过就是个光禄少卿,慢说和主翁相提并论了,就连大郎君如今的官职更比崔晃要高,崔氏居然还敢坏我的事?!”

姜秀萍于是亲自去叩开了思存居的院门。

思存居里住着姜凤娟,她是姜秀萍的姐姐,亲得不能再亲,同父同母,因此姜凤娟虽然因为三伏天犯了暑气,下令闭门静养,别的人不敢来叨扰,那道门却拦不住姜秀萍。

听妹妹发够了脾气,姜凤娟才长叹一声:“我真没想到,我这一病,你竟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阿妹,自你来了颐园,咱们姐妹重逢,我就跟你直言了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些年来,不管是姬妾,还是娘子,甚至还有小娘子们,但凡被发落来了庄子里头,可都死得个不明不白!

只有我是例外,能在这里熬过十年,我是多亏得大郎君年年的几番亲自来看望,对徐同又千叮万嘱的,这才没受到阴谋算计,我跟你说过了,要想活下来,必须得争取徐同的照济,可那只老狐狸……他效忠的是主翁,对大郎君的嘱令都是减半着听,我是不能要求他唯我之令是从的。

不过好在大郎君给予我了权力,我可以择调庄子里的婢女进来服侍,我先择中的是徐青萍,她是徐同的女儿,有她在你身边服侍,我就能要胁住徐同跟我们齐心协力,但江蓠自荐服侍你,她还冲我保证,能查出意图加害你的人,助你反败为胜。”

“阿姐,她一个贱婢,她说什么,你难道就信?”

“徐青萍虽然是徐同的亲女儿,但她才十三岁,也从没来颐园当过差,确实一团孩子气,她其实帮不了咱们丝毫,只不过用她能要胁徐同为我们效力而已,但江蓠却不一样,她心眼多,又活络,最关键的是,她虽然不是徐同的女儿,但徐同夫妻两个,分明把她当成了准儿媳,她的作用比徐青萍更大。”

“阿姐,她可是有意勾引姐夫的贱婢,阿姐你怕事,不敢处治她,只是把她驱逐出颐园,我却受不下这口恶气,我就是要治死她,还得让崔氏好看!我本不想烦动阿姐,可我现在,是墙倒众人推,阿姐,只要你出面震住了徐同父子,我担保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阿妹,你可不要再任性,为了你平安,少不得我再去求一求江蓠,让她莫计前嫌,你必须给我记住了,不能再任性胡为!”

姜秀萍把脖子抻得笔直,却没有再顶撞姐姐,不过跺着脚,丢下一句:“姐姐先让她进来也好,她这回如果再进来,我是必不会再放她出去!”

徐同家的院子,距离颐园西角门不远,紧挨着竹林,院子后头因有一条小溪,及其方便汲水,不少部曲、庄仆都选择在这里建屋居住,但这些屋院,都是建在兴平庄的“领域”,并不属于部曲、庄仆的私产。

说是屋院,其实只是用篱笆隔出的院墙,院子并没有院门,江蓠被端台抱回来的时候,邻里们都瞧见了,这时纷纷聚集在徐家院子里,打听着江蓠的伤势,端台把江蓠放在床上,就避了出来,其实也正焦急等待着小师妹卢怡对江蓠的诊断,神不守舍,也顾不上回应热心的邻居们。

有个妇人问:“端台怎么今日才从长安赶回来,我们可都等得着急了!”

徐娘见儿子仍不吱声,才跟那妇人解释:“端台听闻消息后,就立即让捎话给他的大福赶回来,说这件事需要主翁发话才行,可主翁因着朝廷大事,这一段儿都住在皇城里头,端台见不着主翁的面,我们听说后,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唯有把煎好的药汤托给春雨,让她央求阿何通融,我刚才听江蓠说,她自觉伤势无碍,就是又渴又饿,还说一阵间得再央求卢先生再舍一些参片,她现在就想喝参鸡汤。”

“可早前咱们瞅着,江蓠是连路都走不得了,这回必是遭了大罪,唉,好端端的一个丫头,竟被折磨成这生模样。”

江蓠在屋子里听见这些言语,捏了捏拳头。

都怪大司魅装腔作势!

大司魅这会儿已经老老实实终止了控体术,她实在受不了徐娘、青萍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的涕泪横流,另则徐端台这个美少年不顾她的不舍,很坚决掰开了她的胳膊让她安心接受治疗,立即就躲去了屋子外头……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医,二话不说就先往她嘴里塞了粒苦里叭叽的药丸,大司魅险些没忍住直接把舌头咬断。

这般人间烟火的情景,还是交给慕江蓠自己去应对吧。

姜凤娟坐着肩舆抵达徐家院外时,左邻右舍都知道了江蓠虽然挨了场狠打,好在是性命无忧,养养就能康复的利好消息,正你一言我一句感谢着老天爷庇护可怜人,猛然见不速之客登门,个个都有了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下人们或许不惧姜秀萍这将死之人,但对姜凤娟身后的大郎君还是心存敬畏的,便连徐同这位大管事,都不敢贸然闯进颐园救出江蓠——姜氏姐妹的行为只有主家有权处断,作为奴仆不能违反家规却是铁律,如果主家没有发话释放江蓠,即便把人抢出柴房,事后也会受到重惩。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凝重了。

姜凤娟却没有大发雌威,冲着徐娘直哽咽:“是我的错,病了几日,竟没听说阿妹她惩责江蓠的事,今日才听说,我也来不及问这其中的缘故,我赶来,是为了接江蓠去颐园养伤,徐娘你放心,无论江蓠伤势有多重,我必竭尽全力助她康复,弥补阿妹因为一时急怒犯下的过错。”

“江蓠的伤症,已经有卢小娘子诊治了,不必再烦劳姬人。”徐娘硬梆梆道。

姜凤娟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我晓得你一直把江蓠视如己出,我从前调教江蓠时,对她就很严厉,你心里已经有了怨气,这回更恼着我明明有事相求,江蓠是不计前嫌,答应好生服侍我阿妹,结果没几日,又挨了责罚。但这回我是真不知情,更是真心想要弥补过失,好歹让我见见江蓠,求得她的谅解。”

话音才落,就见旁边的屋子里,走出一人。

邻里们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姜氏下手真是太狠了!把人的脸抽打得肿胀成了这副模样,伤成这样,哪能不留疤痕?

姜凤娟似也被唬了一跳,哭得越发情真意切。

“是江蓠……可是江蓠?我的天,我真没想到你竟伤成了这样?是我们姐妹二人的错……”

江蓠静静听着姜凤娟的忏悔,以及脑子里,大司魅一惊一乍的喊声。

大司魅觉得自己目睹了人间最诡异的事:“这就是易大郎君的宠妾?整整十年长宠不衰的宠妾?易大郎君的眼睛怕不是有毛病吧!这女人为啥把自己的眉毛剃光,一左一右画那两坨玩意,晃眼一看,活像两只偷油婆爬在眼睛上!”

人家画的是如今时兴的桂叶眉。

“就这大饼脸,脸颊脖子上都是赘肉,多么肥厚的鼻头,她怎么可以当上以色侍人的宠妾?!”

江蓠没时间解答大司魅的疑问。

因为姜凤娟已经直冲她扑来了。

江蓠行了礼,中气十足回应:“卢小娘子赐予了丹参羊脂膏,奴婢脸上的伤疤看着吓人,应当能够恢复如初,姬人不必如此忧急。”

姜凤娟泪眼婆娑:“我信,我信卢小娘子医术高超,可江蓠,哪怕你埋怨我厚颜无耻,我依然还是得央求你,只有你能照料好阿妹,让她有惊无险渡过这遭劫厄,只要你答应回颐园,我对天称誓,将来我姐妹二人必不忘你的救命之恩。”

江蓠不为所动:“奴婢自入颐园,不敢有负姬人所托,萍姬一饮一食,非奴婢试毒后不敢呈上,然而萍姬却听信何氏挑拨,无凭无据,便笃信奴婢要以厌胜之术加害于她,萍姬对奴婢不存丝毫信任,便是奴婢再回萍姬身边服侍,也难以防范不良之徒毒害萍姬,因此,还望姬人放过奴婢。”

她不等姜凤娟应对,便当众说道:“姬人若想防范不良之徒加害萍姬,务必先将何氏调离萍姬左右,又可叮嘱萍姬,未经姬人察验的饮食切勿入口,总之萍姬得听从姬人的劝诫,方保安全。”

这下子就连徐娘都怔住了。

她没想到江蓠会当众指控何氏就是不良之徒。

“何氏?她本与阿妹有旧,她是阿妹择定的仆妇……你的提醒我记住了,可江蓠,你也知道,我和阿妹其实仍是奴籍,又都身负着过错,才被罚在颐园反省……颐园中的人事,原不是我与阿妹能作主的,光靠我,实在防不胜防,我甚至都难自保,更何况护得阿妹平安?我请求你,关于何氏嫁害你的事,我必如实告知大郎君,让大郎君替你作主还你公道,还请你回阿妹身边坐镇。”

“姬人这是什么话,颐园中的人事姬人不能作主,江蓠更加不能作主,姬人又何必强人所难?”徐娘虽不知江蓠为何要针对何氏,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姜氏逼着江蓠进颐园了。

姜凤娟急得口不择言:“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多少人被罚来颐园,没多久就会突然暴病不治身亡,我原也不想为难江蓠,是想请了青萍进颐园,望的是大管事看在我善待提拔青萍的情份上,助我姐妹二人一把,防范着有人买通颐园里头的人手歹意加害,是江蓠自荐,为的是担心青萍被连累,江蓠和青萍并非亲手足,待青萍都是如此情深义重,徐娘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的心呢?”

关于颐园里头的险恶,在兴平庄早已是众所皆知,但大家伙无一敢揭破,下人奴仆,活下去都不容易了,谁也不敢干预主家内宅的勾心斗角,哪怕的确有的下人,为了私欲,为了攀高,胆敢铤而走险去做他人手中的刀子,但有谁敢明目张胆宣之于口?

围观的人此刻都恨不得能捂紧自己的耳朵。

“要是事不关己,我也会袖手旁观,但我一母所生的胞妹处于生死一线的危境,徐娘,你也不能怨我强人所难,我纵然是无颜再逼着江蓠再进颐园,但我还能另择婢女,就算青萍进颐园,她年纪小,不如江蓠谨慎细密,相信大管事也不会坐视旁观。”

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江蓠其实不惧再入颐园。

但这回她却没能开口。

“萍姬将江蓠关禁在柴房,是为逼迫江蓠供出大娘子为幕后指使,此事小人已经如实禀知大娘子,大娘子除了在手书中下令释放江蓠之外,对萍姬尚有几句训斥。”徐端台终于说话。

大司魅兴奋不已:“慕江蓠,咱们这位大阿兄很有杀伤力啊,他对咱们说话时是如此的温柔,对敌人说话语气又是这样的严肃,我就欣赏这样的男子,敌友分明!”

不管大司魅如何兴奋,江蓠的视线坚挺保持笔直,她盯着姜凤娟,毫不左顾右盼,但她没有阻止端台接下来的话,她因为有了大司魅保驾护航,不惧再被打杀,可她的确不想再被利用为姜秀萍撑起保护伞。

她差点就死了。

同情凶手,等如作践自己。

“萍姬失敬于九郎君,出言不逊,为主翁亲自下令逐出相府,到颐园反省,至颐园之后,住处三餐尽该简朴,虽不必为奴婢之事,却也不该再有呼奴唤婢的体面,且厌胜之术,早被当今圣上斥为恐怖人心的邪说妄语,严令朝廷命官,不可再因诅咒的控诉加罪于民,萍姬虽非朝廷命官,但妄言世上存在此种邪说已为违旨犯律,大娘子虽掌中馈,但涉及侍妾违法之事,大娘子不能以家法处置,一切待日后禀明主翁后,凭主翁决夺。”

姜凤娟惊呼道:“端台,这绝不是大娘子的令嘱,大娘子就算再怎么怨我,也不能编造圣令。”

“大娘子手书在此,姬人可自阅。”端台双手奉上手书。

徐娘至此才长长松了口气,连她,都一直以为端台并没有求得大娘子的手书,只不过心急于救/江蓠脱险,编造了那番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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