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朱常洛的心也越来越安稳。万历很少上朝,后宫里李太后死死压制住了万历,就连郑贵妃自己都似乎已经断了当皇后的念想,朝堂上已经极难再听到针对他的声音。只要郑贵妃当不上皇后,福王便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样的日子若是一直就这么持续下去,熬到万岁驾崩,那自己也就顺其自然接了皇上的位子。
朱常洛越想心里越舒坦,有时候都恨不得哼出曲子来。
可朱常洛却忘了一件事情。
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太后是万历的生母。
所以……
李太后比万历老多了。
终于熬不过岁月的操磨,不出所料,李太后走在了万历的前头。
李太后一薨,后宫的牛鬼蛇神再次闹将起来。又有臣僚开始上奏,恳请万历将郑贵妃册封为皇后,每日里这样的奏折堆得竟有一尺多厚。
朱常洛知道册封皇后只是第一步,一旦郑贵妃成了皇后,子凭母贵,福王取代自己成为太子的日子就不远了。
从来失去东宫之位的储君没有一个有过好下场,朱常洛慌了。
朝堂上无数人开始站队。
朱常洛和福王朱常洵也开始各施手腕,拉拢人手。
一时间各路野心家都冒了出来,纷纷投靠自己心仪或者出价最高的主子。
日日深夜,朱常洛都在书房里和王安、李鉴、万公公谋划着什么……
张差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本来陈玄死了、柳长空死了,他倒并没有什么感觉,反正这两个人平素与他的关系也不怎么融洽,死了反倒是在黑衣人面前少了两个可堪匹敌的对手。
可最近他听说这两个人都是死在郑老蛇的手里。
张差想着若是黑衣人知道两个本来倚重的高手都是郑老蛇所害,一定会惩处郑老蛇。这样的话,黑衣人手下的高手便就只有自己一个,再没有人能和自己竞争了。于是张差便偷偷去了黑衣人那里。可黑衣人听了张差的话,只冷着脸,完全不置可否,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将张差打发走了。
张差是个江湖人,江湖人义字为先。自己人坑杀自己人,张差很鄙夷这样的行为。
张差不想做个江湖人,他也幻想能在庙堂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但要想在庙堂立足,就须得到黑衣人的青睐。原先自己的竞争对手有三个,现在只剩郑老蛇了。可郑老蛇做下如此无耻的恶事,黑衣人依然容忍郑老蛇,也让张差愤愤不平。
张差是个粗人,每每郁闷烦躁,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喝酒。
于是张差喝了很多酒。
酒喝多了,张差只觉得有些上头,心思却也活泛了起来,从箱笼里摸了些银两,准备去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找个相熟的姑娘喝个花酒。
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是芳华楼。
张差摇摇晃晃的,可步子还是跨得很大。眼看远远刚能望见芳华楼,他突然站住了,血红色的脸庞阴沉了下来,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郑老蛇。
他看见了郑老蛇。
这个王八蛋居然也敢来芳华楼?
张差想起了芳华楼的海棠。
芳华楼的芳华说的是花,芳华楼里的姑娘都以花为名。通常以花为名的姑娘里,若是叫海棠的,一般不太会是最红的姑娘,但也一定是这些姑娘里面极出挑的。
芳华楼里就有个叫海棠的姑娘。
海棠温婉可人,善解人意。
张差很喜欢海棠。
除了贵,在张差眼里海棠一点缺点也没有。
可恨的是,郑老蛇也很喜欢海棠。芳华楼里那么多姑娘,郑老蛇偏偏也只对海棠垂涎。
于是,为了海棠,张差和郑老蛇就有些不对付。
这是又来和老子抢海棠了?看着郑老蛇和门口的小厮说说笑笑走进楼里,张差撸起袖子,便想立刻冲过去。可毕竟酒喝多了,步子有些踉跄,只慢了一步,郑老蛇已经进去了。
门口的小厮刚把郑老蛇送进去,转头看见张差,顿时心里就打起鼓来,这个莽汉咋这个时候来了?他与郑老蛇可不止一次为了海棠争风吃醋,起过争斗。他们俩武功半斤八两,谁也奈何不了谁,可吃亏的却是芳华楼,每每两人一闹将起来,就损坏了许多东西。损坏了东西,两个人都说让输的人赔,可谁也不认输,仗着后面是福王,谁也奈何不了他们。老鸨拿他们没辙,就拿下面的人出气。这两位爷来一位,芳华楼挺欢迎的,可两位一起来……
可心里咯噔归咯噔,小厮的脸上还是硬挤出了职业的笑:“呦,张爷,您今个儿怎么得空过来了?”
“嗯,来逛逛。”张差完全没把心思放在这小厮身上,只胡乱应对着,眼睛往门里乱扫,脚下也不停步,直往里面便闯。
“张爷,张爷。”小厮哪里敢就这么让张差进去,忙苦着脸拦道:“张爷,实在不巧,海棠今儿个不得空,您看……”
“海棠不得空?我看是姓郑的来了吧?”张差冷笑一声。
“这……”小厮迟疑着,忙赔笑道:“张爷,小的也不敢瞒您,可小的纵然心向着您,也实在不敢拦那位啊。”
“是吗?”张差对芳华楼是格外熟的,抬脚便往海棠房间的方向过去了。
“爷,张爷,饶了小的吧。”小厮一边作揖,一边往张差的身前拼命地拦。张差这是要去海棠房间啊,指定又得打起来,到时候老鸨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滚开。”张差把小厮一把推开,就要往里闯,突然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你,带老子去海棠隔壁房间,老子倒要听听他们两个会说些什么。”
嗯,这次倒是来得巧了。虽然平时海棠每每和自己一起,都说她是被老鸨迫着才不得不接待的郑老蛇,虽是不从,可奈不住郑老蛇力气大,只能由着郑老蛇欺负她,苍天可鉴,她的心里只有自己。自己虽是听得舒坦,可有时候扪心自问,这些话终究是当着自己面说的,是真是假实在也分辨不出来。今天正好听听海棠和这混账王八是怎么聊的,自己和这混账王八到底谁在海棠心里地位更重。
“爷,张爷,小的求您了。”小厮趴在地上,砰砰地给张差磕着头。这壁角如何敢让张差听到,万一有句好歹的话,那是要出人命的。
“你再敢拦爷,爷现在就拆了你们这芳华楼。”张差啪啪抽了小厮两巴掌,眼睛极凶狠地瞪着,通红通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小厮被打得没了奈何,也不敢喊疼,只得捂着脸,抽抽噎噎地领着张差上了二楼,来到了海棠房间的隔壁。
到了地方,小厮刚想走,却被张差一把薅住:“你这急着走干什么?是要去给姓郑的通风报信吗?”
小厮其实还真是这么想的,可被张差点破,便不敢走了,只畏畏缩缩蹲在角落里。
“哎呀,郑哥,你可冤枉奴家啊,苍天可鉴,奴家心里可都是郑哥啊。”一个委委屈屈娇滴滴的声音:“郑哥如此疑心,奴家还不如一死算了。”
“我的乖乖,我怎会不信海棠。只是张差隔三差五便来寻你,我也是知道的。”尽管刻意柔和,但依然阴冷似蛇的声音:“每每想到你和他……我这心里……”
“郑哥,奴家是个苦命的人,虽然一心一意都是郑哥,可却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地方。那姓张的要来找奴家,奴家又有什么办法?”娇滴滴的声音低声抽泣着,哀哀怨怨:“你也知道那姓张的孔武有力,便是个黑瞎子一般的个头,奴家便不想从,又怎么抗得过他?”
“他对你用强?”阴冷的声音有些愤怒了。
“他若不用强,奴家如何肯伺候那头蛮兽?”娇滴滴的声音抽噎了起来:“他也不似郑哥这般是个知道怜惜人的,每每用强了之后,便全不顾奴家的感受,只自己爽快了便好,却把奴家折腾得死去活来,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小厮只觉得两个耳朵嗡嗡的,看着张差越来越难看的脸,恨不得此刻便晕过去了事。
完了,事情搞大了……
“嗷……我要杀了你。”
张差把门撞开,疯一般冲进了海棠的房间。
房间里顿时一声嘶吼。
乒乒乓乓,芳华楼乱成了一团。
张差是个高手,若是单对单,和郑老蛇也难分高下,甚至不动兵器的情况下,有时候还能欺了郑老蛇一头。
可今天情况有些不妙,郑老蛇刚到青楼,只喝了两杯。张差却是喝多了酒过来的,走路本就是飘的。更何况郑老蛇居然不讲武德,来青楼消遣还带着那根软鞭。
郑老蛇本来也不想带软鞭的,可这几天心情实在糟糕。到处都能听到传言,说是他害死的陈玄和柳长空。这不是瞎扯淡吗?虽说是事实,可你们有证据吗?但是自己又能怎么办?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心情很差的郑老蛇只能来芳华楼散散心。可他心里总是不踏实,毕竟陈玄和柳长空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江湖上的人就会有江湖上的朋友。江湖上的朋友讲究的就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若有人为了给陈玄、柳长空报仇来找自己,自己也没啥道理好讲,眼下只有先把自己护好了再说。
王恭厂里很安全,可每个人看自己的目光,都让自己觉得他们在鄙视自己。自己再不出来,会憋屈死的,可出来……罢了,把鞭子带上也就是了,江湖上好手不少,可能赢过自己手里长鞭的倒是不多。虽然麻烦些,但毕竟小命要紧不是吗?
于是赤手空拳又喝醉的张差,碰上了手持软鞭还清醒的郑老蛇。
张差趴在了地上,脖子被一条软鞭紧紧勒住,后背上死死踩着一只大脚。
“王八蛋,敢和你郑爷抢女人,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居然能把张差踩在脚下,郑老蛇有些得意洋洋了。想到海棠刚和自己哭诉过张差的恶行,郑老蛇的脚不由又用力了几分。
“郑哥,郑哥,仔细,仔细别闹出大事。”海棠战战兢兢的,生怕闹出事端。
“狗男女,贱货……”张差两眼通红,死死盯着海棠,两手握拳在地上不停敲着,嘴里呜呜的不住得骂。
海棠本还担心将来再和张差怎么来往,盘算着该怎么向张差解释,但被张差这么骂着,心里的火气腾的也上来了,只觉得日后再不可能哄骗出张差的银子,一撇嘴索性也骂将了出来:“你个没用的憨货,自己不济,却怪到姑奶奶身上?真真就是个软蛋。”
“哈哈哈。”郑老蛇只觉得自己这几天憋下来的气怎么都顺了,提着手里的鞭杆子用力敲打着张差的脸:“没种货,服不服你郑爷?”
“狗东西,等爷酒醒了,看爷怎么撕了你?”张差张嘴呸出口血沫子,使劲骂着。
“你还敢骂爷?”郑老蛇板下脸,狠狠踹了张差两脚。
“好了好了,郑爷消消气,可别闹出人命来。”老鸨扭着腰晃了过来,一把搂住了郑老蛇的胳膊。
感觉手臂上软软的蹭啊蹭,郑老蛇心里一阵舒坦,火气顿时小了很多。
“姓张的,你郑爷今天心情好,便饶了你,日后还敢在你郑爷面前吆五喝六的,看郑爷怎么收拾你。”说罢,郑老蛇一抖腕子,把软鞭从张差脖子上松了下来,可是有意无意的,鞭梢却划过张差的脸,留下一道血印子。
“老子和你拼了。”张差虎吼一声,从地上蹿起,张牙舞爪便向郑老蛇扑了过来。
郑老蛇一抬腿,正蹬在张差胸前,只把张差踢了个跟头,翻过栏杆便摔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来。
“切。”郑老蛇呸了一口,搂住海棠的小蛮腰,嘻嘻哈哈便进了房间。
不多时,许多不堪入耳的你侬我侬便传了出来,听得张差心里恨到极点,却一时半会儿怎么也爬不起来。
几个小厮听着老鸨的吩咐晃了过来,扛手扛脚把张差抬了起来,走到门口,嘴里喊着一二三的号子,把张差扔到了大街上。
路过的行人看着瘫在地上的张差,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张差羞恼得想死的心都有。
许久,张差勉强从地上坐了起来。脚踩在地上使不出力,钻心的疼,恐怕是折了吧,脸上黏糊糊的,张差摸了摸,也不知道是谁啐的口水。张差放下手,又往胸口的衣襟里掏了掏,想招呼辆路过的马车把自己送回去,可明明带出来的银钱已经不在衣襟里了,不知被哪个王八蛋顺走了。
眼下该怎么办?养好伤教训郑老蛇吗?貌似自己以前也没打赢过郑老蛇。找黑衣人告状?黑衣人会为自己做主吗?陈玄、柳长空死在郑老蛇手里,黑衣人也没管啊。
就在张差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辆马车停在了张差面前,车上下来一个人,朝着张差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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