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夜入乾清宫

后院的马厩里,乌骓马嗅到主人的气息,踏蹄发出低鸣。

朱由检亲手为战马系上鞍鞯,当指尖触到马鞍内侧的刻痕,心里面不由一阵酸楚:那是天启四年兄长阅兵时亲手刻的“吾弟平安”四个字,刀痕深浅不一,像是病中强撑着的颤抖。

东华门前的石狮子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六名东厂侍卫从阴影里闪出,雁翎刀的寒光映着天边的闪电,领头百户的腰牌在电光中白得刺眼,刀柄上缠着的红绸已被雨水浸透。

“头领,你看!”随着一名厂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队人马正向这边疾驰,马上就要到跟前了。

“站住,什么人?”百户长伸着右手大声喊道。

随着一声“御”,朱由检勒住马缰,将马停了下来。

王承恩驰马上前答话道:“信王殿下,奉召入宫!”

只见百户长上前弯腰拱手作了一揖,说道:“小人见过信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信王露出不悦的说道。

“不知信王深夜入宫,可有司礼监驾帖?”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朱由检胸前的信王玉佩上,暗含威胁。

朱由检伸手按了一下腰间的玄铁剑,玄铁剑的剑鞘撞在鞍鞯上发出一声清响。

然后扬起黄绫,厉声说道:“陛下密诏在此,要看便凑近了。”

百户长正想伸手去接。

“大胆,皇帝密诏,狗奴才不要命了”只听得朱由检一声冷呵,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百户长抬头看去,只见密诏的朱砂在雷光下红得近乎凝固,瞳孔骤然收缩——三日前,正是在这东华门前,两名未验驾帖的小太监被杖毙,鲜血染红的青砖都还未更换,砖缝里还渗着暗褐色的痕迹。

正在百户长左右为难之时,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百户大人记性差了?”

王承恩牵了牵马的缰绳,然后掀开衣襟露出内里绣着的五爪蟒纹,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去年端阳,忠贤公在乾清宫言‘信王乃陛下至亲,无需繁琐’,这话王体乾公公可是亲耳听的。”

这句话却让百户长想起魏忠贤前日在东厂的训话:“信王若入宫,必是携诏夺权,格杀勿论。”掌心的冷汗浸透了刀柄,却不敢表露分毫。

正当百户长不知所措之时,朱由检趁机策马,黑马前蹄踏入宫门,溅起的水花扑在侍卫们的甲胄上。

“耽误了陛下大事,忠贤公的蟒刀,怕是不认人。”朱由检一边策马一边大声说道,混着马蹄声在空寂的宫道里回荡,惊起栖在宫墙上的夜鸦,呱呱的叫声里,东华门的铜锁“咔嗒”闭合,将暴雨和阴谋隔绝在外。

看见信王到来,一个守门的卫士急忙上前牵住缰绳。此时乾清宫的丹墀下积着尺许深的水,汉白玉台阶上已经长满青苔,朱由检踩上去时险些滑倒,急忙伸手按在栏杆上。

栏杆的冰凉让他瞬间想起了皇兄曾说:“阿检,这鸱吻里藏着陨铁,能镇王气”,现在这蹲踞在屋脊的神兽却在雨幕中垂首,龙爪下的金箔已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胎。

“咳咳咳......”殿内传来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一般,每一声都撕扯着朱由检的神经。

朱由检一路小跑来到殿门前,只听见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见张皇后的身影在烛光中摇晃,月白色衣袂上的暗红污渍,不知是血迹还是烛泪。

“信王,你可算来了。”张皇后的声音带着哽咽,鬓边的银簪歪得厉害,簪头那朵魏忠贤送的并蒂莲,已有一瓣断在衣襟上,露出底下被勒红的肌肤。

“陛下从申时初便盯着殿门,参汤泼了三回,说‘我弟若不来,这江山便要塌了’。”说完张皇后忙转过身去。

朱由检看见她袖中露出半幅素帕,边角绣着小小的“检”字——那是他十五岁生辰时,皇嫂在佛堂跪了整夜绣的平安符,针脚歪斜,却满是心意。

殿内弥漫着浓重的参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太阳穴发疼。

龙榻上,朱由校斜靠在明黄缎面的靠垫上,绣着十二章纹的被角拖在地上,沾着褐色的药渍,腕上的翡翠镯滑到肘弯,衬得皮肤青白如纸,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

他听见脚步声,枯槁的手突然伸出,颤巍着说道:“皇弟……你来了。”

朱由检闻声连忙跪下,握住皇兄的手说道:“皇兄,我来了!”

当天启皇帝的手指尖擦过朱由检的手背时,感觉像一截晒干的桑木,掌心的老茧也硌得让人生疼。

这时龙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朱由校那双曾雕琢出精美木雕的手,正抖得握不住玉杯,杯中的参汤晃出涟漪,倒映着帐顶歪斜的“万寿无疆”锦缎——那是魏忠贤为贺天启帝五周年,命苏绣匠人用金线绣了三个月的,如今却有一角垂落,金丝在阴影里像条吐信的蛇。

“小心,魏……魏阉……”朱由校的话没说完,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身子蜷缩成虾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张皇后慌忙上前扶住他的背,朱由检看见她指尖在兄长后背轻轻叩击,动作熟稔得让人心酸——这该是多少个深夜,她独自守在病榻前,用温汤为他擦拭血迹,用银针为他缓解咳喘。

他望着兄长眼下的青黑,想起去年春日在御花园,朱由校握着刻刀教他榫卯结构:“这月洞门的榫头差半分,整座园子的气脉便不通,江山也一样。”那时的手是多么的有力啊,而现在......想到这里,朱由检的眼眶瞬间变红。

咳完之后,朱由校忽然盯着帐顶的蟠龙纹,目光灼灼,却泛着异样的清明:“皇弟,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岁那年,太液池的船底钉子松了的事?”

朱由检一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端午,兄长带他去太液池划船,船行至湖心时突然漏水,他坠入水中,冰凉的湖水灌进口鼻,是兄长不顾安危跳下水,将他托出水面。后来才知道,船底的钉子被人提前撬松,若不是兄长相救,他早已溺毙。

“后来朕才知道,”朱由校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魏阉的人干的,他怕朕与你亲近,怕你夺了他的权。”

他忽然抓住弟弟的手,掌心塞了块冰凉的玉佩,正是天启帝即位时,两人在太庙共同佩戴的“兄弟同心”佩,玉佩上的瑞兽纹路已被磨得模糊。

“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方才王体乾进来时,朕看见他袖中藏着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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