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辉冷,白霜满地,竹影西斜。
夜深了,熊砚蹲在厨房门口,身后是烧得正旺的柴火,身前是深夜吹来的凉风,扑打在皮肤上像是她曾经溺水濒死前的冷。
她侧着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木柴燃烧得噼啪作响外,就剩下跟她一同值夜的赵大娘的呼噜。
赵大娘今夜又喝多了酒,现下睡得死沉。
作为上官员外的烧火丫头,熊砚负责管热水,常值夜班。
上官员外是当地有名的富豪,单是负责烧火的丫头,就有八个。其中在烧水房的,除了熊砚,还有另外两人。
烧水丫头那么多,不仅因上官员外有钱,还是他后院的女人太多。晚上总需要热水。
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烧水房走来。
熊砚缩缩肩膀起身,在来人还没进烧水房前,赶紧把赵大娘推醒。
赵大娘正在梦里吃肉喝酒呢,手里举起的猪蹄还没塞进嘴里,被熊砚一推,那猪蹄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了。
她揉了揉眼睛,带走眼角的眼屎:“来人要水了?”
“是,春屏姑娘快到了。”
赵大娘哼唧着起身,打开了烧水锅上的木盖。
热腾腾的水汽弥散在烧水房。
熊砚撸起右手的衣袖,拿着水瓢舀水。吴姨娘喜欢稍烫一些的热水,所以只用把热水舀进木桶,不用再掺入凉水。
别看烧水是个粗使丫头干的活,但里头的学问可不小。
热水装满大半桶。
来人正好走到烧水房门口。
春屏穿着葡萄紫衫儿,白纱挑线裙子。像个灯人儿立在房门边,眼神轻扫向升起水汽的两个木桶,腰肢往旁一侧。
身后穿着青衣的小厮便露出了笑脸。这笑脸是对着春屏的,可不是对着被水汽蒸红了脸的熊砚。
小厮手脚麻利地提着两桶水,跟在春屏身后走了。
等两人走远了。
赵大娘砸吧着酒气冲天的嘴,对往锅里添水的熊砚说道:“春屏那个小蹄子,甚么张致!见到我,笑脸都不递一个。”
熊砚默不作声继续抓着水瓢舀凉水倒进锅。
春屏原先是大房里的三等丫头。一个月前,上官员外娶了第六房小妾——吴姨娘。春屏从大房调去了六房,由三等升成一等。
赵大娘像个没骨头的蛇,顺墙边滑溜着坐入墙角。
她的话不需要熊砚应和,有人听就成了。
“……原先是个三等的,见着了我还喊声赵大娘,笑容甜甜的。现在成了一等的,就了不得了?谁不知道,她也是被老爷收用了!真是……”
话没说完,赵大娘张着嘴,流下涎水又睡着了。她要是不贪几口黄酒,也不至于沦落到烧水房。
熊砚看锅里的水满了,放下了水瓢。蹲下身,往灶膛里添几根柴,火烧得更旺了。
拿出一根烧得火红的木柴。
绕开睡得喷香的赵大娘,转到了另一头的灶台。将木柴扔进冷灶,再添些晒干的禾秆,火腾得一下燃起来。
往里再加几根粗壮的木头。
站直身,抓起水瓢开始往空锅里加凉水。
烧水房里水汽蒸腾,像仙气缭绕的福地。
赵大娘再次被熊砚推醒时,二话不说,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站起身跟熊砚一起抓水瓢舀热水。
不一会儿,各房的人纷纷到了烧水房,领走了房中主子要用的水。
熊砚握拳抬手揉了几下酸胀的后腰。
赵大娘露出了满意的咧嘴笑。谁不喜欢闷头干活,不乱嚼舌根的小丫头。
熊砚对赵大娘的笑,回以微笑。
这小姑娘长得可比春屏标致多了。赵大娘注意到熊砚笑起来的模样,心里不禁点评道。
熊砚没注意到赵大娘端量的眼神。她累了一晚,全身酸痛,只想赶紧回房吃点,睡一觉。
跟赵大娘分开后,熊砚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这间房原本住了六个丫头。熊砚来了以后,一个忽然得急病死了,说是什么传染病,慌得剩下的人都想法子,去了别的房间。
熊砚不怕死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原先所在的世界,穷比死还可怕,死了人的凶宅,大家都抢着要。
在柜子里搜出前天二房赏的白熟饼子。拿在手里的饼子还剩三分之二,掰下其中的一半,塞进嘴里。
嚼个二十来下,才把这已经有些风干噎人的饼,吞下肚。
喝几口凉水,将口里的粉末冲干净。
熊砚的眼皮已要睁不开了,但她还是撑着精神,用牙粉细细擦了牙齿,再脱了外衣,钻进被窝里,睡得死沉。
累得连梦都没做,醒来时,领饭的时间到了。
熊砚下床,快速收拾了自己,抓着裂开个口子的大碗走去厨房。
去到厨房,大家伙都在排队等着发饭。
今天排在她前面的是曾跟她同一房的丫头——柳枝。
柳枝不喜欢熊砚。
她瞥了眼熊砚手里的碗,不重不轻地嗤一声。
熊砚听见了,全当没听见。
这个时代是熊砚不知道的封建王朝。准确来说,像是熊砚所处世界的另一个平行时空,大约在明清时期。
但这个时空里,它没有处在大一统时期。天下一分为三,已经维持了两百多年。
熊砚所在的大荔国,地处南方,物产更加丰富,民间经济高度发达。老百姓的日子在三国之中是过得最好的。
在大户人家当丫环,也成了一个职业化的工作,福利待遇还不错,起码吃喝照比城中的普通百姓,还有月钱。
粗使丫头也有200文的月钱。
所以熊砚手中的那个裂个口子的大碗,便显得有些扎眼了。
谁想用破碗,但她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还得存下一半。这碗能用还是继续用吧。
柳枝见熊砚装作没听见,倒也不再多说什么。
转而跟她身前的小厮说起了话。
“五安,听人说你这阵子经常在老爷面前露脸,得了不少的赏赐?”
五安是外院的小厮,最近频繁出入内院。
听了柳枝的话,挠头说:“柳枝姐,这可是没影的事。是少爷要请先生了,老爷让我搬东西呢。”
柳枝听到这话,目光落到熊砚身上,刺了她一眼。
把熊砚从外面带回来的,正是上官老爷的独子——上官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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