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晦,冷气侵人,又是一年霜降时节。
赵大娘双手笼在袖中,走进水汽缭绕的烧水房,温暖的室温让她长舒口气。
看向坐在灶膛前的熊砚:“丫头,这天渐冷。你的哮病可又发作了吗?”
“没呢。这一年调养得好,说不准今年冬天不再发作。”熊砚把干柴塞进灶膛,融融燃起的火光照亮她的脸。
赵大娘听后,嗯了一声。
心中却叹口气,这般好的姑娘,怎么就得了哮病呢。转年便要21岁,也没个人家敢要。怕是一辈子的孤寡命。
天寒时节,白日里的烧水房比往常更忙碌些。
熊砚送走一拨取热水的人后,又重新坐在热热的灶火前。
这几年烧水,再加上棕编的活,白嫩的双手早已生出一层薄茧。
原以为棕编的收入,能让她快快攒够钱离开上官府,却想不到这具身体有哮病。
第一次发作是14岁。请大夫,吃药调养,几乎花光了她两年的积蓄。
调养几年,身子将好时,就有人看上她。为免去婚姻,她托大夫宣扬夸张她的病情,收买大夫又是一笔大开支。
棕编的收入,也没她想的高。精致的玩意儿,是富贵人家的消遣,没得那么多人买。
那珍趣阁的掌柜是个精明人,先给了熊砚甜头,好哄着她稀里糊涂地签下独家合作的条约。后就掌握了议价权,掌柜每月给的钱算公道,只是熊砚前几年因哮病,没存下任何积蓄。
这两年,熊砚努力积蓄,存到了一笔做小生意的款子,但为增强抗风险的能力,她还得再多存一年。
21岁就离开上官府,她打定主意。
夜明星稀,屋内燃着亮堂的烛光。
熊砚坐在劈料方凳上,低头用棕叶编织着孩童高的仙鹤。这是少有的大单,得花小半个月才能编成。
赵大娘喜滋滋推门进来时,如同第一次见到棕编蝴蝶那般,对熊砚手下还没成形的仙鹤赞叹不已。
她拉了个凳子坐下:“丫头,大娘有件天大的好事告诉你。”
“什么?”熊砚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你再也不用去烧水房了。”
“什么!”
熊砚猛地抬起头。
“负责顿茶、煮饮子的春花出府嫁人了。她烧火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么。”赵大娘舔舔嘴,“平常跟我喝酒的李妈妈管这事。我跟她套了近乎,让你去填缺。”
赵大娘喜欢熊砚,干活麻利,不掐尖要强。
她时常还收到熊砚送的棕编,家里的几个小孙喜欢得不行。
熊砚听了,抓着手里的棕叶,脸色茫然。她不想去,还有一年就离开了,工作发生变动可不好。
赵大娘却当她喜懵了:“我晓得你没想过还能走上去。”
顿茶的仍是粗使的烧火丫头,但比烧水房里的活,可是好太多。
“你得为自己打算。烧水房里的活多重,这些年熬的你脸焦黄,身子干瘦。”赵大娘摸摸熊砚的脸。
“你别看顿茶的活仍在烧火,白天黑夜都离不开人。可你还看管点心。那些姨娘们,为保持婀娜身段,可吃不了多少。”
赵大娘眨眨眼:“除去厨房妈妈们拿走的,总能漏下一些,你日常吃几块不打紧。再说,姨娘们都是下不了蛋的鸡,晚上从不敢要喝要吃的。”
上官府的姨娘们这么多年,倒真是没人生下一儿半女。
“顿茶的活轻松。对你身子也好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赵大娘拍拍熊砚的臂膀。
孤孤单单活一辈子,没个孩子孙辈,老了是什么光景,想想都瘆人。这话赵大娘吞下了肚,没说出来,怕熊砚受不住。
李妈妈领着熊砚进茶水房,到顿茶、煮饮子的位子前。
因受领了赵大娘的人情,再加上熊砚送了点干果给她。李妈妈倒是稍有笑意,温和地指点了熊砚几句。
熊砚坐在煮饮子的小炉子前,烧起炭火等着厨娘送来煮饮子的食材料。
环顾四周,茶水房不大,修整得干净齐整。来往干活的人有七八个。负责给姨娘顿茶的位子在角落。她蹲坐在角落,几乎无人会注意到她。
这确实是个好地方,熊砚想道。
“你怎么来这里了?”柳枝侧腰顶着圆笸篮,走到茶水炉前,发现新来的烧火丫头是熊砚后,语气不快地问道。
熊砚盯着柳枝鼓胀的小腹。柳枝前几年嫁给了同是上官府的长随,生了几个孩子。现下看样子,是又怀上了。
“原先烧火的春花出府嫁人了。李妈妈让我来这里顶缺。”熊砚答道。
柳枝气冲冲放下圆笸篮:“呦呵,你可真是走大运了。”笸篮里的干枣,生姜跳几跳,“仔细些烧煮。没干过精细活,煮坏了这些材料,你可赔不起。”
熊砚扫向笸篮,生姜、干枣、陈皮、丁香……还有些她认不出的食材料。
狗大户,贼地主,不过是个日常喝的饮子,也这么豪奢。她平常吃点干红枣,也要想想。
收回视线,又看向仍立在她身前的柳枝。
花儿般的姑娘,不过几年便被婚姻磋磨成膀大腰圆,面容黄恹恹的妇人。
“看什么?”柳枝以为熊砚羡慕她。谁不知道,熊砚得了个要死不活的哮病,这辈子没人要了,孤老的命。
挺起硕大的孕肚,朝熊砚眼前顶去:“晓得你想什么。没那个命,想再多也没得用。”
说罢,身心畅快,扭着笨重的身子,一顿一顿地走出茶水房。
熊砚见人走了,低头收拾起笸篮里的材料,炖饮子。
茶水房里的丫环们,相互交换几个眼神,原本对熊砚顶走肥缺的不满,全化作对她的可怜。
20岁的老姑娘,嫁不出去,日子难熬啊。
幕卷流苏,炉焚兽炭,麝兰香霭。
14岁的上官诘,坐在黄花梨书案前,把玩着手中的铜胎画珐琅蝶形墨盒。
“柳枝这么说后,碧桃的脸便黄下去了?”上官诘向五安问道。
已做了上官诘书童的五安,捏了捏手心:“这是同在茶水房里的喜荷说的。小人也没亲眼见着。”
五安自成了上官诘的书童,最要紧的差事便是将碧桃的日常,汇报给上官诘听。
他想不明白,主子怎么对一个粗使丫头吃什么做什么感兴趣。这么些年了,每日汇报,也不见主子要做什么。
上官诘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熊砚,你为了不嫁人,买通大夫宣扬自己的重病,到底想干什么呢?复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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