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的栀子刚吐露花芽,院墙边开到荼蘼的山茶,掉了一地的残花。
四房的卫姨娘和五房的曹姨娘,按照前几日说好的时辰,来到吴姨娘的院子。
还未跨入房门,便被丫环春风拦在了房外:
“姨娘们,我们姨娘因中午吃多了,现下有些难受,在房中歇息。要是你们得空,可在小隔间坐着喝茶吃些点心,要是不得空,等姨娘好些了,再去寻你们。”
听罢,卫姨娘和曹姨娘相对而视,沉默片刻。
“来都来了,哪会不得空。”卫姨娘笑道,“你们姨娘难受得厉害么?可要紧?要不告诉林姨娘,叫她请大夫瞧瞧?”
“姨娘说没事,歇一会儿便好。”春风领着两位姨娘及身后的丫环们走去小隔间。
一壶香茶,几样点心摆上桌。
房中坐下卫姨娘、曹姨娘,身后站着两位丫环。
“你们两人出去,在外听候使唤。”曹姨娘发话。
两个丫环乖觉退出小隔间。
卫姨娘脸上的笑褪了一干二净:“浪精,还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倒自觉比我们地位高了。”
曹姨娘拨弄着她们带来的小孩物件,亲手织的小孩衣服、帽子、鞋袜等,尽选上好柔顺的衣料。
“四姐,人要是生下来,我们都得靠后站。”
卫姨娘一听,嘴唇颤动,低声骂道:小孩儿三岁没出痘就难养活,六岁还有麻疹、天花这等鬼门关要闯,到了九岁还不知有什么煞,孩子能不能存下来还两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曹姨娘细声细气道。
她喝下一口茶:“今年的太平尖茶,没想到在吴六姐这里喝到了。”
卫姨娘随即端杯一饮而尽。
茶是好茶,却浇得她心头冒起三把火。
“不就怀个孩子,怎成皇后娘娘了!什么好的贵的,都来这院里,我们就吃差的便宜的。八珍玉食似水般灌进这院,吃进她肚子里。小心孩儿吃得老大,生不下来。”
咂咂嘴,“正头夫人都没得这待遇。老爷怕是喜疯后糊涂了,这么捧着吴六姐,小心捧得太高摔下来,摔个半死。”
曹姨娘听她越说越过火,拿起个烤果馅饼塞进卫姨娘嘴里。
“你吃这个,好吃。”她自个儿也拿起一个,悄声道,“你说谁都行,别把太太扯进来。”
两人是同一年进的府,谁也没见过正头夫人。但她们都知道,林姨娘前头原本还有个姨娘,不知怎的,冲撞了太太,随即被老爷戳瞎了双目,割下舌头,卖出府去。
左等右等,两人喝下一壶茶,吃点心吃得肚子饱胀。
卫姨娘是个急性子,等不住要走。
曹姨娘不想独自在此等候,便起个话头,绊住卫姨娘。
“四姐,你还记得刘管事吧?”
“提起那贼奴才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卫姨娘却不说要走了。
曹姨娘抬手掠过鬓边:“昨天夜里,老爷歇在我房里,随意说的。刘管事死了。”
“什么?!”卫姨娘摇头咋舌,“他不是发配去边疆服劳役了么?那里环境这么苦?”
“哪里,人还没到边疆呢。”曹姨娘撇嘴道,“跟同行的犯人赌大小,输后耍赖,被人活活敲碎了头,血流满地,当场咽气。”
“哦呦,看不出刘管事好赌如此……”
卫姨娘话未说完,房门外头便传来了连声喊叫。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是春风的声音。
卫、曹两人急匆匆起身,奔出门。
只看见房门口的吴姨娘瘫软、晕厥在地。
两人面色焦黄,赶紧吩咐丫环们,将吴姨娘抬回房。
好一阵慌乱,曹姨娘在乱中抓住自己的丫环满苼,叫她去找林姨娘。
林姨娘在房间内,隔着一层屏风,急得只牛回磨转。
大夫进去良久,一直未曾出来。
卫、曹两人坐在桌边,桌上还摆着她们送来的东西。
钱姨娘挽着上官老爷的手,走进房间。
卫、曹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唬的心头乱转。
大夫出来:“小夫人一时着了重气在身,待我开两贴药,疏通即可。”
林姨娘手攥佛珠:“胎相如何?腹中的胎儿可还稳健?”
“皆好,无大事。”
上官泳听了这话,拿眼睃向坐在桌边的两人,沉声问道:“你们做什么来?惹得小六着了重气。”
卫、曹两人慌得说不出半句话,眼中泪纷纷落下。
“老爷,六姐没事是最要紧的。”钱姨娘手摇上官泳臂膀,“你在这里撒气为难四姐、五姐做什么。小心又惊到了六姐。”
上官泳听了,也不去找卫、曹两人麻烦了,抬手捏捏钱姨娘小脸,转身走去屏风后头。
屏风后头,上官泳搂住吴姨娘,轻声安慰,说不尽的温言细语。随后去到外院,又叫林管事往吴姨娘院里,流水般送去各类大补之物,兼金银珠宝。
熊砚坐在小厨房,看绮绣忙活得全身是汗。
绮绣年纪小,厨艺却是相当好,她娘是上官府厨房的管事之一,擅长做大菜。
再添上一根木柴,“绮绣,我们歇会儿,前头那么多吃食送进去呢,吴姨娘是个牛胃也吃不完。”
绮绣听了熊砚的话,从案板上抬起头,“碧桃姐,这刚杀的鲥鱼,不立即拿去清蒸就不新鲜了。”
嘴上说着,手下动作也没耽搁。
剖腹去肠后的鱼拿洁净纱布,轻轻抹擦,鱼腹中放入切成丝状的冬菇、冬笋、火腿等各色食材。稍瘪的鱼腹又重回圆润,盘中再加各种调料,后上笼蒸制。
熊砚看了,馋得直咽口水,心头暗骂贼地主、狗大户。
绫罗从外头跨进厨房,放下托盘:“吴姨娘吃不下。绮绣,别做了。”
“这鱼都蒸了?”熊砚立即回道,鼻尖嗅动,满室浑厚的咸香。
绫罗看出熊砚的馋相,“碧桃姐,这鱼还能去哪儿,只能进我们三人的肚子里了。”
鲥鱼刺多,但这也不阻碍熊砚吃得津津有味,小肚滚圆。
云来进到小厨房,便看见熊砚饭后餍足的样子。
熊砚调入内院,倒是方便了她和钱姨娘时常相见。
一进门,她一眼看见陀螺般打转的钱照兮。
坐下,喝下一口温茶。
“你怎么了?”
钱照兮眼珠子转动,停顿片刻:“我怀疑上官泳,晓得吴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熊砚咽下口中的茶:“你怎么知道?我看他还往吴姨娘院里送来好多东西,不说我没看见的金银珠宝,就说我在小厨房里见到的食材,水陆俱备,一点都不惜钱。”
“我不知道。”钱照兮听了熊砚的话,坐在桌边的位置。
“上官泳听到吴姨娘晕倒的消息时,我正在陪他打双陆。他的动作很奇怪。”
“怎么奇怪?”熊砚追问。
钱照兮抬起脸,与熊砚的目光相接。
“一瞬间,他的眼睛透出了喜气。压抑不住的喜气,甚至嘴角也微微上挑。”她揪住手中丝帕,“我再看,却看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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