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巳正时分。
熊砚从热闹的街市回到上官府。
此次出府,是因王三弟从海外传回的信息。他已平安抵达中转岛屿,正与有意愿的客人洽谈一笔大生意,希冀熊砚能尽快赶制一批立体堆绣的样品。
王三弟托人带回的信件,夹带着人偶模样的画图。熊砚出府为的是亲手去拿这几张画图。她不放心赵大娘的儿子,另一个酒鬼转世,怕会误事。
刚一踏入内院。
云来不知从哪处奔出:“好个碧桃,我可等着你了。”
抓紧熊砚的手,脚步如飞。
“怎么了?”熊砚问道。
“一句两句说不清。你这阵怎么总跟少爷出府,还能自个儿先回府?”
“啊呀,少爷的心思我怎么懂。让我先回府,我就回府。”
熊砚嘴上随意回应,心中却也是不解。上官诘自那日马车上的谈话后,竟真放宽了她出入府的限制,但并没有要求她做什么。
不多时,云来扯着熊砚进入到钱姨娘的房中。
钱姨娘手摇着白团纱扇,来回打转,见到熊砚疾走到她面前。
“不对头,熊砚。吴姨娘怀孕的事,上官泳似是有所怀疑。”
“又怎的了?”
熊砚一听是吴姨娘的事,撇下焦急的钱姨娘,走向桌边为自己倒杯茶。
钱姨娘转身回到熊砚面前:“昨夜,我和上官泳在房内饮酒玩乐。酒至半酣,我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和他做耍,露出想要为他生儿育女的念头。你可知他在酩酊大醉时,如何说的?”
吞下一口茶,“怎么说的?”
“他说不必。”
“不必什么?”熊砚顿感古怪。
钱姨娘呼出一口气,“他说不必,我有孩子那便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一桩怪事。”
“他知道你不能生育?”熊砚心口憋住一股气,如果上官泳知道钱照兮不能生育,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了钱照兮成为外室之前的身份。
钱姨娘摇头。
“不是,他说的我,指的是他自己。”
“什么?”熊砚脱口而出的震惊,转而又摇头,“你怎么确定他说的是自己,而不是你。”
“因为他说完哈哈大笑,紧接着又流出几滴泪。”钱姨娘眉头低垂,眼皮下坠,“老爷不是个会为别人哭的人,他的泪比金子珍贵。”
熊砚语塞,上官泳确实是个自私薄幸人。
她不知道该在这刻说什么,才能驱散这房中的沉闷。
“上官泳恐是有暗疾,无法生育。”钱姨娘摇着团扇,扇走一室沉闷,带来几丝焦灼。
“吴姨娘有孕的事,从一开始上官泳就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熊砚轻声沉吟,“他却没有发怒,这是为什么?”
这么大一顶绿帽戴上头,上官泳绝不能忍下来。
在大荔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是常态。纵使民间经济再开放,出现了女子走出家门,自谋生路的景象,但对于女子的道德规训仍是十分严苛。
比如允许寡妇再嫁,但自身的嫁妆必须留在夫家,且多只能为妾,而不能做正妻。再如男女通奸,男子大多是流放,而女子几乎全是绞刑或浸猪笼。
想到这里,熊砚忽地心怦怦跳。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上官泳必须不得不忍下来的可能。
“在上官诘降生以前,上官泳曾有过孩子吗?”
钱姨娘点头,“有过三个,一个刚出月染病夭亡,一个三岁时落水死了,那时林姨娘怀着第三个,许是受到惊吓,她流产了。”
“之后,除了太太生下上官诘,再无人怀孕?”
“没了。”
熊砚猜想在上官诘出生后,上官泳大概是生病导致了生育功能受损。上官泳因为个人尊严,不可能将这事告诉任何人。所以他必须得戴上吴姨娘给他戴的绿帽。
但他不会不惩罚吴姨娘,更不会养一个野种。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熊砚想到了那流水般的山珍海味,再想到吴姨娘迅速鼓胀的腹部,接着是膨大起来的手脚、脖子。
吴姨娘现在极少迈出院子,一旦走出都需要春风搀扶。她的肉长得太快太多了。
熊砚为自己的猜测,感到胆战心惊。
“钱照兮,若上官泳要杀了吴姨娘,你想怎么办?”
恍惚的双眼,“吴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她……罪不至死。”
“女子跟人通奸,在大荔便是死罪。”
“可……可吴姨娘原本就不是自愿来的上官府。她不像我,我是愿意的。”几根指头捏紧扇把,“要是把它……”
呼出一口气,“我让六姐把它落了。老爷是不是就……”
她自知自己说的是疯话,四个多将近五个月的胎儿怎么落下来,怕是连带要去掉吴氏的半条命,再说老爷怎么会忍下来。
熊砚看出了钱照兮神情中的无可奈何。
她长叹口气,抓紧钱照兮放在桌面的手指。
好冷的手指头。
“她选的路,你帮不了她。钱照兮,你别把自己拖下水了。”
熊砚离开时,钱姨娘呆坐在房中,闭眼垂泪。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上官府中很是热闹,因上官诘自小学佛,再加林姨娘诚心向佛。
一大早,林姨娘便以上官诘的名头,在上官府门口煎香药糖水,分发给众人。
熊砚和枣红作为上官诘的丫环,被指使出来干活。
烈日当头,无半点遮挡。
浓烈的藿香叶熏得熊砚头疼。她强撑着身体,给一个小女孩发了一杯香药糖水。
“姐姐,能再给我一杯吗?我想带回去给我妹妹。”
熊砚笑着慢慢点头,拿勺再舀上一杯,递给眼前穿着破烂夏布的小女孩。
“拿了一杯,还拿一杯。后面的人还有得喝么。”
小女孩被人推倒在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站在熊砚身旁,伸手去够熊砚手中的杯子。
原本握在小女孩手中的那杯香药糖水,全部洒落在小女孩的衣服上。
“你干什么?”熊砚缩回自己的手,感到头越发的疼。
“我领我的香药糖水。”
枣红从木桶后绕出,搀扶起低声啜泣的小女孩。
“这杯不是你的,是她的。刚刚你又把她手中的那杯弄洒了,我还要再添一杯给她,你且再等着。”熊砚恶声恶气道。
小男孩像是被熊砚吓住,也呜呜咽咽,说着些什么。
“她……就是个杂种,凭什么我要让她……她妹妹,也是个杂种。她们的娘是挨千人尝、万人睡的……”
被扶起身的小女孩原本是缩在一旁,不作声的。
说时迟,那时快。
小女孩扑到了男孩身上,撕扯男孩的小辫。
“贼说舌的猪狗。我娘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和我妹妹不是杂种!”
男孩啊的叫嚷出声,翻到在地,脚踢木桶,乱作一团。
熊砚手拿勺上前,想要分开两人。
混乱中,肩膀被人猛地拍打。
她扭头,望见一脸慌张的五安。
“碧桃姐,吴姨娘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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