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烟是一众丫环中最先起身走出凉亭,去迎接自家少爷的。
娉婷袅娜的身姿,恰恰好立在钱小郎身前。盈盈欲笑,粲然的眸子,投向钱小郎身旁的徐陵斌。还未启唇。旋即被徐陵斌拦腰围抱。
那一霎那,她心跳如擂鼓。
熊砚的动作比脑子反应更快。
她冲上前,抬手便想抓向红梅手握匕首的手腕。
奴杀主,在大荔的律法下,处以凌迟之刑。
红梅无论有什么仇怨,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钱小郎。她会死,会死的很痛苦,她不该死,她还那么小,看起来那么天真!
熊砚的动作仍是慢了一步。
她看见徐陵斌一手抱起菊烟,一手推开惊恐万分的钱小郎。
徐陵斌的动作熊砚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法上前阻拦。
红梅手中的匕首被夺,随即插入她臂膀。
倒下的身子,那豆青色的袄裙绽出硕大的红梅,一朵红梅转瞬成十数朵,晕开在泥土里。
熊砚欲蹲下身,去让卷曲成一团的红梅,伸展开来,那样也许没那么疼。
上官诘不知从哪处冒出来,一手拽住她。
熊砚趔趄着倒退两步。
她看向自己手腕处的手,抬头见到是上官诘。
他神色平静,“不要动,不关你的事。”
“她叫红梅,今年才16岁。”声音喑哑,语气茫然自失。
熊砚想起红梅在亭中跟她说起的那些事,一个下午,两个时辰,红梅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恋家贪玩,还带点小淘气。
上官诘侧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救不了她,不是你的错。”
那话中的悲悯之意远超少年的年龄。
钱小郎从惊慌中回神,一骨碌从地面爬起来。原先惨白的脸,睁圆怪眼,一阵风走到卷缩在地的红梅身前,狠踢两脚。
脚下的人被踢后,身子止不住发颤。
“小贼歪刺骨,你要干什么?杀了你的主子?”
不等红梅回应。
他便使唤自家的小厮将人架起来。
血流得浸透已有厚度的袄子。
红梅像块死肉,被两个小厮一手一个撑起来。
钱小郎走上前,阴沉着脸,又是一腿踢在红梅的胸腹。
两个小厮受不住力地往后退。
熊砚没法在忍受这样残酷的场面,她要为红梅说点什么,起码让红梅不再受到钱小郎的踢打。
在她张嘴之前,有人说话了。
“钱兄,别踢了,怪难看。”上官诘微笑道,“你要么利索点捆上送官,要么带回府上发卖。在这里踢踢打打,出尽丑。”
钱小郎听到话后,视线逡巡一圈,满面羞惭。
牛盟那张牛脸,指不定会在背后怎么传今日这事。刘三,素日里总会暗自跟他比个高下,两人胜负各半。刚识得的徐先生,虽救他一命,但此刻他怀疑徐先生也不大看得上他。
越想越是恼火。
“你们俩,把人给我扔进水里。小爷我就地处置刁奴。”
架住红梅的两个小厮是三七和大黄。他们面面相觑,少爷的话他们不得不听,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他们可不敢。
“钱小郎,你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红梅忽地清醒了,声音嘶哑地控诉了钱小郎。寥寥几句,隐藏在黑暗中的罪行,便被披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钱小郎亲手上前,扇了红梅几巴掌,将她再度打晕。
他匆匆对众人抬手作揖,下令两个小厮将昏死的红梅放进马车。
两个小厮像拖一条死狗似的,要拖着红梅经过熊砚的身前。
熊砚自知她对这事无能为力,她管不了。只能闭上眼,不去看红梅的惨象。
鼻腔内的血腥气味渐浓。
耳中传入踩踏砂石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红梅粗重的喘息声。
这个小姑娘,没法活了,她快死了。
“钱少爷!”熊砚终是忍不住,扑簌簌的泪珠滚落。
上官诘没能阻止熊砚说话,心中忍不住叹口长气。
钱小郎正准备翻身上马,听到熊砚的叫喊,涨得通红的怒脸不由得透出几分疑惑。
熊砚抽出袖中的帕子,哭的捽鼻涕弹眼泪。
钱小郎看在上官诘面上,重又走回到众人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上官诘侧脸,柔声问道。
原先不当回事的钱小郎,登时褪去脸上的不耐神色,抄手站立。其余人,神色各异,大抵皆是震惊。除开早已晓得“实情”的徐陵斌,一脸淡然,孤身独立。
熊砚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一根青葱手指颤颤悠悠地指向架住红梅的两个小厮,而后又指向站在马车旁的小厮。
“少爷,你可要为奴做主。”声音娇娇滴滴,语调中裹着甜死人的蜜糖。
上官诘从未见过拿腔作样的熊砚,内心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咳咳声,道:“你说。”
“那三个小厮趁少爷不在时,无故编排奴,弄得奴心里好怪难受,现下心疼得越发厉害。”
说罢,又软软轻贴在上官诘身上。
众人的眼珠子似是要从眼眶脱出,这是个什么境况。
其实,熊砚内心更是七上八下,生怕上官诘只手猛推开她。那这场大戏,唱个开头便要落幕了。
她赌的是上官诘那句话中的悲悯,莫名地让她生出了点勇气。在这事上,他或许会帮她演下去。
上官诘挺直背脊的僵硬地感受到熊砚的靠近,近到他可以看见她哭红的眼皮,下垂的眼睫。但实际上,熊砚并未贴在他身上,他们之间有一段空隙。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诘发怒道,沉下脸来盯住眼前的两个小厮,再脸色冷淡地看向钱小郎。
“钱兄。我可把她当心肝肺肠一般看待,平日里半句重话不敢说,你家的奴才倒敢当她面嚼说她。这事你看怎么办吧?”
钱小郎后脊发凉,他家的生意可跟上官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是他和上官诘闹僵了,回家后,他老子非生剥了他皮不可。
强挤出笑,柔和声音,道:“这位姐姐,你想怎么处罚他们呢?”
熊砚不说话,用帕捂着眼,尽是哭。
泪水打湿大半的手帕。
上官诘的脸越发难看,阴沉得能滴下水。可低下头时,又慢声细语地哄着怀中的丫环。
钱小郎越发尴尬了。
周遭的几个也不出声。钱小郎素日里飞扬跋扈,对刘三、牛盟皆是颐指气使的公子哥儿模样,只因他们的家世没他好。
熊砚实在哭不出来。
上官诘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快演下去,你提任何要求,我都给你兜下。”
他见到熊砚颤抖着的眼睫毛。
“红梅没气了。”她的声音极轻极轻,轻得好像将要飘落的枫叶。
他内心像是被羽毛触拂,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我不要再看见他们,以后不准再出现在我眼前,脏了我的眼!”话说得娇俏又无礼。
像极了被宠坏的没个脑子的婆娘。
钱小郎连声答应,转身叫骂。几个小厮赶忙走到熊砚看不见的地方去。
上官诘抬手遮住熊砚的眼,他不想她看见那个死掉的丫环像一袋货物般被随意丢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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