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各说各话

一小锅子粳米浓浓的粥,四碟小菜,一碟豆腐皮包子,一碟羊肉馅的水明角儿。

菊烟先倒出一小碗粥,再手执筷子,拣几道小菜放在粥旁的小碟。

梳头净面后的上官诘来到桌前,抬手推开放了几道小菜的碟子,斜睨向菊烟,“怎么是你?碧桃呢?”

菊烟放下手中筷子,退后半步,“奴婢不知,碧桃或是起晚了罢。”

话音未落。

熊砚跨进门槛,目光扫向菊烟,一语不发,拿起一双新筷,夹起小菜放进碗中的粥。

“既然碧桃来了,你就去书房洒扫罢。”上官诘捏住汤匙,慢慢吃粥。

菊烟剜了熊砚一眼,不情不愿地退下。

见人走远,熊砚放下手中的筷子。

上官诘日常吃早饭,并不喜欢有人侍候。她做的这番动作,自是因上官诘要赶走菊烟。

她转身走去泡茶。

“昨夜,徐陵斌找你是为什么事?”

一听这话,熊砚心中涌起阵阵恶心,手下动作停滞,滚烫的茶水直冲手指。

“嘶。”她不由得痛呼。

“怎么了?”

那话里带点急躁。

熊砚俯身提起凉水,打湿手帕,包裹被烫伤的手。

“没事。”

说罢,她眼见一只手,横过她面前,拆去敷在手上的手帕。

“笨手笨脚。”

上官诘放下句话,走进卧房,翻箱倒柜,拿回一罐药膏。

“你用这个擦擦,好得快。”

骨节分明的手指,虎口上还有粗茧。

这让熊砚闪过一丝疑惑。富贵人家的少爷,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虎口怎么会有老茧呢?

“拿着吧,看什么呢。”

上官诘感到他的手掌才像是被热水烫着一般,将那罐药放在桌上,便匆匆走回圆桌吃早饭了。

清茶漱口,手帕擦嘴。

上官诘状似无意,目光转动,落在正吃早饭的熊砚身上。

这人,最初还假模假式地念叨,主仆关系,尊卑有别。不过几天,便吃得比谁都香,不时还暗戳戳,委婉着要他吃少点她爱吃的。

熊砚吃饱,灌下一杯清茶,拿帕抹嘴。

遇贵人,吃饱饭。她自当了上官诘的一等丫环,总算勉强过上了穿越前的好日子,成天吃香喝辣。

让她直犯恶心的那些话,嚼吧嚼吧吞下肚得了。

“少爷,你之前说过想收拾徐陵斌的话,你现在还想收拾他吗?”

熊砚不想拐弯抹角。上官诘这人是个纨绔,混不吝,何必跟他来虚的。

“想啊,可我不是没办法么。”上官诘摊手道。

熊砚眼中闪烁,“若我有一个法子呢?”黑瞳像是一道深渊,诱人深入。

“这个法子,不仅能解决他,还能带走您的烦恼。”

“噢?什么绝世妙计。”

熊砚启唇,露齿笑道:“菊烟暗中思慕徐先生。”

菊烟三番两次找她麻烦,不就是以为徐陵斌对她有意思么。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放着唇红齿白的少爷不喜欢,偏喜欢一个酸臭糟老头。这世道,可真奇怪呐。

徐陵斌再长个一两岁,都能把菊烟出生来了。

上官诘听后,眉尖微动。

有双眼睛的人都能看得明白,菊烟的情思所在。菊烟被林姨娘硬压着要爬床,但她实际上却进退不能。

正是因为这点,上官诘才迟迟没有将菊烟轰走。

“你想做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熊砚今早起床后,被人兜面泼上一盆冷水。菊烟拎着盆,说手滑,不阴不阳地道歉了事。

既然忍让无用,那何须再忍。何况,徐陵斌也绝非她良人,她做这件事,还算是行善积德了。

“我想让林姨娘,撞见菊烟和徐陵斌的私下会面。”

熊砚看见上官诘神色的变化。

他是觉得我过于狠毒了么。

抿唇,“少爷,凭菊烟和林姨娘的关系,菊烟绝不会有性命之忧,而徐陵斌,他是你的教书先生,林姨娘没权力责打他,只会将他逐出府。”

她原本不想解释,但碰到袖中的药罐,又嗅见手背淡淡的药香味,顿时便不愿被人误解。

“红梅原本可以不死的,是不是?”

上官诘在思索熊砚的计划,会让徐陵斌产生什么反应?还没想清楚,就听得熊砚提出个新问题。

他抬眼,目光落于熊砚的脸。

她好似很为那个不熟识的丫环而悲伤。

“她当时不死,过后也会死,或许死的更为惨烈。”上官诘平静道。

熊砚吞下自心口升腾的愤怒。

“钱小郎,仗着自己少爷的身份,玩弄红梅便罢了,他怎么可以又去对红梅的娘,做同样的事。逼得她娘上吊后,仍能继续对红梅犯下兽行!”

胸口的火似要烧灼她的喉咙。

“为人子女,若不能替生下自己的娘讨回公道,与无知的禽兽何异?”狠咬下唇,“不,乌鸦还有反哺之义,羊羔尚有跪乳之恩。”

她两眼定定看向上官诘,遇上对方的目光,也毫不退缩。

“若没有徐陵斌的出手,红梅起码能扎钱小郎一刀,即使没能杀了他,也不是白白赔上命。”

“你?”

“少爷,或许你生来富贵,自觉人有三六九等,丫鬟小厮们尽是贱命一条。但我信奉命无贵贱之分,人命至重,难生易杀。”

熊砚垂下目光。

刚说的那话,是脑中理智的弦绷断了。

现下,她心头涌起后怕。上官诘不会把她当成妖孽,要找泓德法师来驱魔除秽吧。

“我同意你的计划。”

片刻后,上官诘不以为意道。

双手抱胸,吊儿郎当的模样,“徐陵斌实在让人心烦。他这个教书先生,教书不行,说教能力倒是了得,成天怪叫。”

上官诘是忽略了她后面的话,或者说他根本没听。是了,一个富贵公子哥,哪能听懂众生平等,命无贵贱。

熊砚胸中长舒一口气,他听不听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还没被这个世界改变。

上官诘透过帷幕,偷看在帷幕之外干活的熊砚。

她说命无贵贱,是因为秉持这个信念,她才能历经家破人亡,沦落教坊司,又做多年丫环后,还一直挣扎着要活下去吗?

即使活的艰难,也要活下去,即使不为复仇,而因难生易杀吗?

他久违地想起那段,被自己刻意尘封的记忆——日复一日的药水滴滴输入身体,它们不会让他恢复健康,仅能维持他孱弱的病躯不至枯竭。

不觉又到入冬时节,天空彤云密布,飒飒寒风。

自徐陵斌威逼熊砚,以色侍奉上官诘那事后,他又忽地消失了一年。直到最近才重回上官府。

熊砚双手拢住温热的手炉,在尚还残留有红枫的树叶下,来回踱步。

徐陵斌约她在此会面。

这次会面,怕是徐陵斌得知过去一整年,熊砚毫无作为后,要对她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

忽然,菊烟气冲冲地从白墙后头,奔来,两三下赶走了熊砚。

而后,面皮通红的从自己袖中,掏出塞进一缕青丝的香囊。

等到门洞处,那人缓缓走来。

她眉目之间荡漾着,难叫人移开的春色。

两人相见,还未说上半个字。

另一头,却杀出了一群人。

在丫环、仆妇簇拥下走近的林姨娘,柳眉倒竖,脸上或青或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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