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出院门,吴二妞又转身回去,回来时,手上提个包袱。
熊砚的视线扫向包袱。
吴二妞扭捏说着这是她为那人缝制的鞋袜。
熊砚自不再问,只希望这事快些结束,她好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城里。那租来的轻便马车,可是四处透风,颠得人五脏六腑皆移位的便宜货。
吴二妞一手提包袱,一手紧紧抓着熊砚的手腕,像是生怕熊砚反悔似的。
两人各怀心事,在路上俱不说话,埋头赶路。
穿过树丛,渡过小溪流,又转入山道。
熊砚走得气喘吁吁,“妞妞姐,这书生住在哪儿啊。他住的可够远的。”
吴二妞额上也渗出一点薄汗,“快到了,走下这山道,就是他家。约莫还有一刻钟的路。”
熊砚听后,提气加紧走,太阳可都落到树梢上了。
吴二妞在前头领路,不时回头看熊砚,神色渐渐发生了变化。提着包袱的手指头,互相紧攥。
“啊呀,我那包袱。”
熊砚爬山爬得头昏眼花。
低头看那包袱滚到自己脚边,慢吞吞地还要滚落下去,想也没想,俯身弯腰去抓。
说时迟,那时快。
她手指刚勾到包袱,腰腹收到一股外力推搡。
脚下打滑,惊慌之下手指紧抓包袱。
天旋地转,滚落山道,翻滚几遭,跌进深坑。
全身撞得生疼,头部昏沉。
等意识回笼后,熊砚发现这坑,她徒手爬不上去。
“妞妞姐,你在吗?”
脚步踩踏砂石,衣服掠过枝叶的声音传来。
熊砚松下一口气,只待吴二妞想办法把她拉出去。
“碧桃,你还活着吗?”
深坑上出现半张脸,眉眼慌张的吴二妞。
熊砚粗粗检查了身体,除了有几处擦伤,没什么大问题。
“我没事,你看看能不能伸出手,把我拉上去。”
这个坑约有两米多高,三米多宽,土质湿软。不借助外力,坑内的人无法爬上去。
熊砚的话消散在坑洞内,无人回应。
窸窸窣窣声响起。
有人靠近了深坑。
熊砚抬起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徐陵斌。
他面色沉沉,不言不笑,冷冷盯着熊砚。
熊砚吓得腿肚抽筋,直接坐在深坑底部,“徐陵斌?”
“是我。你很意外吗?熊砚。”
“你叫谁?谁是熊砚?”熊砚色厉内荏地说道。两手抓向地面的土,似乎想从地底获得力量。
徐陵斌感到一阵轻快,嘴唇上扬,“我不仅知道你叫熊砚,还知道你的身世,熊家满门抄斩的真正原因。后者,你怕是都不知道罢。”
他看向深坑内,脑中回想起那日遭受的侮辱,就恨不得将坑底的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什么真正原因?”
熊砚望见徐陵斌嗜血的眼神,怕他下一秒就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把她戳出几个大洞,情急之下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徐陵斌阴森森笑道:“熊砚,要是你知道了真相,我怕你是活不下去了。”
他看到坑底的女人,脸色或青或红,好不可怜的模样。看似可怜,实则可恨的女人,竟敢撺掇上官诘对抗他!
“我不想知道了,不想知道了。”
熊砚装作越发惶恐的模样,虽然她真感到害怕,但绝不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世,那与她无关。
她是熊砚,来自现代的灵魂,而不是大荔的熊砚!
“噢,你不想知道了。那我偏偏要告诉你。”
徐陵斌抚摸下颌的疤痕,露出残忍的笑容。
“你听着。你的祖父和父亲,与大荔后宫中的赵妃勾结,运用巫蛊之术,杀害了大皇子。事情败露之后,大皇子的舅父,也就是现今的国舅爷主审此事,对你们熊家赶尽杀绝。现今你的追捕告示,还贴在县衙呢。”
熊砚听得如坠云雾,原因无他,皇室争斗实在距离她太远了,远的像天边的事。这么多年,她只顾怎么在大荔活下去,摆脱受人控制的丫环命运。
前头的那些话并未激起熊砚的恐惧,只有最后那句攥住了她的心脏。她还是个逃犯吗?不,不行,她不能是个逃犯……
徐陵斌如同欣赏动物的垂死挣扎那般,欣赏着熊砚逐渐崩溃的精神。
这样的惩罚还不够。
“熊砚。”
她茫然地抬头,嘴唇颤动。
“你还记得,今年元宵格外盛大的庆典吗?”
她点头。
“那是为庆祝新皇子的诞生。那位皇子的生母,便就是你们熊家意图谋害的那位。”
“什么?”熊砚陷入混乱。
“噢,我没说清楚吗?”徐陵斌微笑,“你们熊家掀起的巫蛊邪术,针对的不仅是大皇子,还有其生母。万幸,皇子生母活下来了,事隔多年后,再次诞下皇子。大荔唯一的皇子。”
他放轻声音,像恶鬼的低语,回响于深坑之中。
“大荔皇帝年老体衰,朝政多由国舅爷把控。听说那位国舅爷,仍在搜捕熊家遗存的族人,尤其对从教坊司逃跑的熊家幼女,穷追不舍。”
“少爷知道吗?”
徐陵斌听到这个问题,大笑不停,好像熊砚问了什么极其愚蠢的问题。
那笑声惊动了黄昏时分,从外飞入林中归巢的倦鸟。它们扑棱棱地从树枝枝头,升腾至半空,盘旋。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对你的来历一清二楚。你可是他救回来的。”徐陵斌止住笑声,“你知道,他为什么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下你吗?”
熊砚点头。她确实想知道,上官诘为什么会想救一个逃犯。徐陵斌不仅仅是个教书先生,难道上官诘也不仅仅是个上官府的少爷吗?
这个问题,她到此刻才联想到一起。
“因为他……”
“徐郎,我们走罢。”
话未说完,便被吴二妞打断。
她立在山道口,神情不安地望向时而大笑,时而低语的徐陵斌。那是她所不熟悉的另一面,这样子的徐陵斌让她心生恐惧。
徐陵斌扬起温和的笑脸,朝吴二妞颔首,重新变回她所爱慕的徐先生——文质彬彬的儒生。
徐陵斌回转头部,“熊砚,那日的事,你没想设计杀我。今日,我也不会杀你。”
听到这儿,熊砚劈劈乱跳的心,稍缓。徐陵斌不会拿剑戳她,就好。
“这座深山,冬季素来无人进入,你不用幻想有村夫、路人听见你的喊叫,再者你的喊叫,也许会引来饥饿的野兽。你就在这儿慢慢冻死、饿死罢。算是我对你的仁慈。”
放下话,徐陵斌转身离开。
跳动渐缓的心,陡然被巨石压下。被剑痛痛快快戳死,在深坑中慢慢冻死、饿死。熊砚实在不知道哪个死法,才算仁慈。
走近山道,徐陵斌抬手将吴二妞脸颊边的青丝,撩到耳后。动作温柔,略带深情。
吴二妞眼中的慌乱不安,慢慢消失。
徐郎的做法是正确的。碧桃是个隐患,万一她知道了他们俩的事,告发到少爷面前,他们谁也逃不过死。
残月辉冷,人烟寂寂,万籁无声。
枣红在屋里,来回走动。
听见少爷回院子发出响动,她心上浮起的不好预感,稍微退散。
但直等到内院的角门落锁,碧桃还是没回来。
“五安,碧桃人呢?”枣红立在走廊转角处,抓住下值的五安问道。
五安挠头,“怎的?碧桃姐还没回来。”
枣红摇头。
五安登时脸色发白,转身云飞般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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