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砚被人用绳子拉出坑洞时,只望了一眼半蹲在她身前的上官诘,旋即便晕死过去。
睁眼。
熊砚看见熟悉的房梁,眼角余光中半旧不新的柜子立在床头。鼻腔内钻进枣红日常用的桂花头油香,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暖烘烘,是她自己买的。
“醒了?醒了!”
重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话渐小。
“枣红姐,碧桃姐醒啦,她醒啦!”
熊砚觉得困顿,不再去分辨那声音是谁的,阖上眼。
“碧桃?”
有人想将她从沉睡中摇醒,她不想醒来。
醒来后,有好多的事需要面对,太累太烦了。
她要睡个好觉,睡得饱饱的,再睁开眼。
“碧桃,醒醒。”
那人再次轻推她,动作轻柔,行为坚决,大有她不睁开眼,绝不停止摇晃她的意思。
她费尽力气,将自己像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皮,撑开一道缝。
光亮透进眼珠,一张熟悉的脸逐渐变得清晰而生动。
“枣红姐。”声音嘶哑难听,“你的眼睛哭得好像烂桃子。”
枣红听得熊砚的话,板起的脸孔,不由得露出笑意,眼角却又落下几滴泪。
“我是为谁哭成这烂桃子眼?你这人真是好没心肝。”
她拿帕擦掉眼泪,清清喉咙,“你笑我,要不听听你那声音,比八哥叫还难听。”
见熊砚又要阖眼,一手轻推她,“不许睡。睡得够多了,将近两天了,我喂你些吃的、喝的,你再去睡。”
熊砚倚在床头,身后枕着两三个枕头,稳住身体。
喝完枣红舀来的最后一口粥,顿觉精神清醒不少。还使唤着立在一旁叽叽咕咕的素琴,给她倒杯热茶,漱漱口。
“碧桃姐,你这是怎么跑到那深山老林去的?听五安说,你是被少爷使唤去马车里拿大氅,一时走岔了路,走进了深山?这少爷……那些个小厮……这真是的……”
素琴心里想的是,少爷喝花酒喝个烂醉,把碧桃姐丢了都不知道,那些跟出门的小厮,回府时,也没发现少个活生生的人。
“……要不是枣红姐去寻五安,那个糊涂蛋还不晓得你不见了哩。还是少爷人好,当夜便带人出去寻了。不过,怎的花几天时间,才将碧桃姐你找到哦。”
素琴接下熊砚递来的空杯,“碧桃姐,你是迷路之后,还一直往山里走,辨不清东西,饿得慌才一脚跌进坑洞里去了?”
熊砚对素琴连串的问题,一个都不想费脑子编谎作答。
她朝枣红使个眼色。
“素琴,碧桃刚醒,哪里能回答你那么多问题。你是没听到她声音?跟破锣似的难听得很。”枣红拿走素琴从桌那边带来的柿子。
琥珀色的柿子,看起来极为甜蜜可口。
“你拿柿子来做什么?”
素琴嘟嘴,“冬季难得能吃到新鲜柿子呢。”转头笑看熊砚,“这还是托碧桃姐的福,少爷让人送了两碟柿子来房里。我吃了两个,这个不得给碧桃姐尝尝。”
“你还记得少爷呢。你在这儿,我在这儿,碧桃躺在床上,少爷那处还有使唤的人?”
素琴想想,拍手道:“还有五安呐。少爷使唤他,使唤的最顺手,他再不济,还有几个小厮候着呢。”
枣红被话噎住,这个素琴,为人实在天真,跳脱得没个定性,不知她怎么能被府里的管事妈妈买下,送来少爷院里做丫环,这哪有个丫环样啊。
“少爷性子好,你就忘了自己的本分了?去去去,快去少爷书房候着,别来这里叽里咕噜地扯闲篇。”
说起正经事,枣红自有一番忍不住让人信服的气势。
“那你可要照顾好碧桃姐。”素琴两颊鼓鼓,走出门去,靠近桌边时,两眼不住睃向桌面上摆放的柿子。
“你再看多两眼,那柿子就要给你看穿孔了,拿一个去吃,吃多了柿子,小心肚子疼。”枣红笑骂道。
素琴即刻伸出手,抓住一个柿子,揣进袖子里,脚步轻快蹦出门。
熊砚看到如此活泼泼的小姑娘,不禁弯起嘴角。
枣红的目光重新落在熊砚脸上时,叹口气,“素琴说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罢。我晓得你跟少爷出门,多数是为办自己的事。”
熊砚张嘴欲说。
“你先别说话。你回来时,大夫捏开你的嘴,嘴里都有血丝呢。”枣红抢话道。
她伸出手捏捏熊砚身上下滑的被角。
“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被林姨娘害了,变成奴籍。所以,你私底下卖自己做的那些个东西,攒钱为自己赎身,我也没说什么。死契的要价高,你心急。”
枣红垂下眼,“但我们在少爷身边伺候,也有段日子了。我想你能看出来,少爷待你很好。你要脱奴籍,求求他,大概率会成。再说,他待你也不一般。”
讲到这里,熊砚觉得自己再不讲句话,怕是要被枣红的话憋死。
“枣红姐,我和少爷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声如破锣,“不,是跟大家传的都不一样。我跟少爷,一直是主仆,清清白白。”
“那是我想岔了,你别说话了。”枣红接下话,表明自己知道了。
但她的内心显然不是那样想的。
哪家的丫环不见了,能让少爷大半夜亲自出去找。一夜没找到人,也不回府,只叫人回府,带走更多的小厮去寻人。五安可说了,这几天少爷几乎没合眼,没日没夜带着人找呢。
枣红垂眸,看向重新进入熟睡的熊砚。
你个傻人有傻福的,还说我要看清自己的心,你怎看不见少爷的心。少爷亲手把你抱紧院子里,我可看的眼珠子要掉地面了。浑身脏臭,少爷那可一点儿没嫌弃,脸上满是紧张。
一线月光挤进屋内,菊烟侧头望向窗外。
这窗被关上了大半,只有半张手掌的缝隙,钻不出去人。
房门砰的被人打开。
“吓死个人,你不点灯,像个死人躺在窗下做什么?”
喜荷走到桌旁,放下盛着饭菜的大碗,抬手点蜡烛。
菊烟眼珠子微动,看向敞开的房门,喜荷毫不在意地继续念叨。
“你跑不走,房外转角处,有几个婆子坐着呢。你再跑出去,只会再被打个臭死。”
菊烟闭眼,不说话。
喜荷暗道这个菊烟真是怪啊。林姨娘怎就待她格外不同,要是别个丫环做出菊烟那样的事,早被拉去在众人面前剥下衣裳,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菊烟也是,看林姨娘待她好些,便像是被鬼上身那般,闹起了自杀,差点被自己的裤腰带吊死。现下好了,被关到这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像坐牢似的,而她就是个倒霉的,成了狱卒。
喜荷看饭菜已经完全冷掉,稠粥、腌菜成了板结的旱田和晒死的作物。
“哎,菊烟,府上出了件大事,你可晓得不?”
菊烟仍闭着眼不说话。
“走失的吴姨娘,找到啦。只不过,找到时已经死掉了。”
喜荷看上一眼,跟死物差不离的菊烟。
“碧桃是个命大的,跌进坑洞几天,还能活下来。”喜荷自言自语道,颇有些遗憾。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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