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紧急集合的哨声撕裂了夜空。俞晨阳从床铺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打背包。一周的加练让他的肌肉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指因为疲劳而不听使唤。
"第一次野外拉练，"王铁柱一边熟练地捆扎背包一边低声说，"听说要负重二十公斤走三十公里。"
俞晨阳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他昨天刚收到大学同学陈明的邮件，照片里的陈明站在新买的宝马前，背景是上海外滩的璀璨夜景。"你小子疯了吧？放着百万年薪不要去当兵？"邮件的最后这样写道。
"全连集合！"走廊里传来值班排长的吼声。
操场上，高城连长背着手站在吉普车前，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冷硬的银边。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检查装备！"
俞晨阳感觉背包带深深勒进肩膀，二十公斤的重量比他想象中沉重得多。作训服里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十月的风一吹，冰凉地贴在背上。
"目标：青龙山训练基地！出发！"
队伍像一条暗绿色的蛇，蜿蜒着爬出军营大门。前五公里还算顺利，俞晨阳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负重行军的节奏。
然后是小腿开始抽筋。先是右腿，他咬牙坚持着；接着左腿也开始痉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队伍的速度并没有因为他的痛苦而减慢，身边的战友一个个超过了他。
"跟上！不许掉队！"高城的声音从吉普车上传来。
俞晨阳想加快脚步，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一个趔趄，他单膝跪在了地上，粗糙的砂石磨破了作训服，渗出血珠。
吉普车在他身边刹住。高城跳下车，影子笼罩着他。
"这就坚持不住了？"高城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你以为军装是什么？cosplay道具吗？"
俞晨阳挣扎着站起来，膝盖火辣辣地疼："报告连长，我能行！"
"能行？"高城冷笑一声，"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连最基本的行军都完成不了，你配穿这身军装吗？"
每个字都像子弹一样击中俞晨阳的心脏。他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汗水流进眼睛，刺痛得他想流泪。
"上车！"高城命令道，"别拖累全连。"
俞晨阳的手指紧紧攥住背包带，指节发白："请允许我继续前进，连长。"
高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转身："随你便。但如果你掉队超过十分钟，就给我滚回连部写检查！"
吉普车扬长而去，留下俞晨阳一个人站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远处，连队的背影已经快消失在晨雾中。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酷刑，但他不能放弃。不是为了证明给高城看，而是为了自己——那个放弃高薪工作来到这里的自己。
太阳升到头顶时，俞晨阳已经落后主力部队将近五公里。嗓子干得冒烟，水壶早就空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昏倒在路边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前方的大石头上。
"铁柱？"俞晨阳嘶哑地喊道，"你怎么在这？"
王铁柱站起来，脸色苍白："俺脚崴了。班长让俺在这等收容车。"
俞晨阳蹒跚着走过去，蹲下检查王铁柱的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大。
"你等了多久了？"
"快两小时了，"王铁柱苦笑，"收容车可能把俺忘了。"
俞晨阳看了看表，距离最终集合时间还有三个小时。他解下自己的水壶——里面还有最后一口水。
"喝吧。"
王铁柱摇头："你自己留着。"
"少废话，"俞晨阳把水壶塞到他手里，"我们得想办法回去。"
最终，他们决定互相搀扶继续前进。俞晨阳分担了王铁柱的背包，两人像连体婴一样蹒跚而行。每一步都是折磨，但停下来就意味着失败。
"你知道俺为啥佩服你吗？"王铁柱突然说，"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偏要来吃这份苦。"
俞晨阳没有回答。他想起父亲那个罕见的拥抱，想起祖父勋章盒里那封泛黄的信。也许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寻找那些在写字楼里永远找不到的东西——一种更纯粹的活着的方式。
下午四点，当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他们终于看到了营地的旗帜。全连已经集合完毕，高城站在队列前看表。
"报告！"俞晨阳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新兵连一排二班王铁柱、俞晨阳归队！"
全连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个狼狈不堪的新兵身上。王铁柱的脚已经无法站立，俞晨阳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
高城的表情难以捉摸："入列。"
那晚，俞晨阳躺在床上，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王铁柱的鼾声在黑暗中响起，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机屏幕的蓝光照亮他疲惫的脸——又一封未读邮件，陈明发来的度假照片，碧海蓝天，香槟美女。
俞晨阳关掉手机，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宿舍。
操场上空无一人，月光如水。他开始跑步，没有负重，没有目标，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仿佛这样就能逃离那些自我怀疑的念头。
"擅自离营，按条令可以关你禁闭。"
俞晨阳猛地刹住脚步。高城靠在单杠旁，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锋利。
"报告连长，我..."
"睡不着？"高城出人意料地没有训斥他，"过来。"
俞晨阳忐忑地走过去。高城递给他一瓶水，两人并肩坐在单杠下的长椅上。
"今天...你做得不错。"高城突然说。
俞晨阳愣住了，水差点洒出来。
"不是指你掉队，"高城看着远处的山影，"是指你帮战友回来。军队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
这是高城第一次对他表示肯定。俞晨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沉默。
"为什么来当兵？"高城问，"别跟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俞晨阳转动着手中的水瓶："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觉得，办公室里找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真实。"俞晨阳抬头看着星空，"在城市里，一切都像在演戏。工作是为了升职，社交是为了人脉，连笑容都是设计好的。我想...找到一种更真实的生活方式。"
高城轻笑一声："然后发现军队比社会更残酷？"
"不，"俞晨阳摇头，"至少在这里，痛苦是真实的，汗水是真实的，战友之间的情谊也是真实的。"
夜风吹过高城的短发，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柔和了些："我当年入伍的理由比你简单多了——为了吃饱饭。"
俞晨阳惊讶地转头。
"我家在甘肃农村，十年九旱。"高城的声音很平静，"十八岁那年，征兵干部到我们学校，说当兵能吃饱穿暖，我就报了名。"
"那后来...为什么留下来？"
高城沉默了一会儿："因为发现这里不止有馒头米饭。有一种...归属感。"他站起身，"回去睡吧，明天还有训练。"
看着高城远去的背影，俞晨阳第一次感到，这个铁血连长坚硬外壳下，或许也有一颗同样在寻找什么的心。
那晚，他梦见了祖父勋章盒里的那封信。在梦里，他终于拆开了它，信纸上只有一句话："真实不在远方，而在你站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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