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结业考核前的最后一次全连五公里越野跑,天空飘着细雨。俞晨阳调整着呼吸节奏,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触感。三个月的高强度训练让他的身体脱胎换骨,曾经跑两圈就喘不过气的城市白领,现在能轻松跟上第一梯队。
"最后冲刺!"高城的声音从队伍前方传来,一如既往地冷硬。
俞晨阳加快脚步,超过了几名战友。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他仍能看到高城挺拔的背影——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的连长,像一面旗帜般引领着全连前进。
突然,那背影晃了一下。
起初俞晨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下一秒,高城高大的身躯像被砍倒的树一样向前栽去,重重摔在泥泞的训练场上。
"连长!"
全连顿时乱作一团。俞晨阳第一个冲到高城身边,翻过他的身体。高城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双眼紧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像是无声的泪水。
"医务兵!快叫医务兵!"值班排长大吼。
俞晨阳的手搭上高城的脖颈,脉搏微弱但还算规律。他注意到高城的作训服已经被汗水浸透,即使在冰凉的雨中也散发着热气——这是过度疲劳的征兆。
"让开!都让开!"医务兵提着药箱跑来。
俞晨阳退到一旁,但眼睛始终没离开高城的脸。那张平日里总是绷得紧紧的面孔,此刻在昏迷中竟显得如此年轻而无防备。他第一次注意到高城的睫毛其实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疲劳过度,加上轻度脱水。"医务兵检查后说,"需要立即送医务室输液。"
"我来背连长!"俞晨阳脱口而出,没等回应就蹲下身。
高城的身体比想象中沉重,但俞晨阳咬牙将他背起,一步一步向医务室走去。高城的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那是高城最喜欢的牙膏味道,俞晨阳在无数次近距离受训时已经熟悉了这个气息。
"坚持住,连长..."俞晨阳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对高城说,还是对自己说。
医务室里,军医给高城挂上点滴,命令所有人离开,只留下一个值班员。俞晨阳站在门外,雨水从头发上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洼。
"副班,回去吧。"王铁柱拍拍他的肩膀,"连长身体棒着呢,睡一觉就好了。"
俞晨阳点点头,但脚步没动。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才悄悄绕到医务室后面的窗户,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往里看。
高城仍然昏迷不醒,点滴瓶里的液体缓慢地滴落。军医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然后也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年轻的卫生员看守。
俞晨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那个在训练场上令全连闻风丧胆的铁血连长,此刻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无人陪伴。
第二天清晨,高城的办公室门锁着。俞晨阳借口送训练计划,从值班员那里要来了备用钥匙。
"连长让我整理他桌上的文件。"他撒了个谎,心跳加速。
办公室还保持着高城离开时的样子。沙盘上的演习模型没来得及收拾,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桌面上摊开着新兵连结业考核的筹备方案。
俞晨阳轻手轻脚地整理文件,按照日期和类别归入不同的文件夹。当他移动一摞训练日志时,一个小药瓶从下面滚了出来。他捡起来一看——强效止痛药,已经吃了大半瓶。
药瓶上的处方标签被撕掉了,但俞晨阳在瓶底发现了一张卷得很小的纸条。展开后,是一行潦草的字迹:"旧伤复发时服用,别让其他人知道。——军区总院张"
俞晨阳的心沉了下去。高城有旧伤?他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在他印象中,高城永远是那个不知疲倦的钢铁军人,能在全连五公里越野后依然精神抖擞地训话。
抽屉最深处,他还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几封家书。信封上的地址是甘肃省一个偏远的村庄,寄信人姓高,应该是高城的父亲。其中一封信露了一角出来,俞晨阳本想放回去,却瞥见了一行字:"...你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
信封里还有一张照片:年轻的高城站在一对老夫妇中间,背景是简陋的农家小院。高城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几枚勋章,表情是俞晨阳从未见过的柔和。
"你在干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俞晨阳吓得差点把照片掉在地上。高城站在门口,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报告连长!我...我来送训练计划,看到办公室很乱就..."俞晨阳慌忙把照片塞回信封。
高城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信封和药瓶,锁进抽屉。"谁允许你翻我东西的?"
俞晨阳立正站好:"对不起,连长!我..."
"出去。"高城的声音像刀锋一样冷。
俞晨阳转身要走,却又停住了。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身:"连长,您的身体...还好吗?"
高城的表情微微松动,但很快又板起脸:"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结业考核在即,管好你自己。"
"是!"俞晨阳敬了个礼,但在离开前还是忍不住补充道,"如果您需要任何帮助,我随时..."
"我说了,出去。"高城背过身去,但语气已经没那么严厉了。
俞晨阳轻轻带上门,却没立刻离开。透过门缝,他看到高城慢慢坐回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去,然后闭上眼睛,手指按揉着太阳穴。
那一刻,俞晨阳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心疼——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生理感受,像是有人把手伸进他的胸腔,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新兵连结业考核当天,晴空万里。
俞晨阳站在队列中,挺直腰板接受检阅。三个月的训练已经让他脱胎换骨——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眼神坚定。曾经那个连背包都打不好的城市白领,如今是全连综合成绩第五名的优秀士兵。
"俞晨阳!"高城的声音在点名时依然如雷贯耳。
"到!"俞晨阳向前一步,声音洪亮。
高城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副崭新的肩章。这是侦察连的标志,只有考核前十名的新兵才有资格佩戴。
"鉴于你在新兵连期间的优异表现,经连部研究决定,推荐你加入军区直属侦察连。"高城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希望你再接再厉,不要辜负这身军装。"
"是!绝不辜负连长栽培!"俞晨阳感觉眼眶发热。
高城亲手为他戴上肩章,手指偶尔碰到他的脖颈,触感温暖而粗糙。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俞晨阳能闻到高城身上淡淡的肥皂味,看到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一小片胡茬,和眼睛里那些平时被严厉掩盖的细碎纹路。
"谢谢您,连长。"俞晨阳轻声说,声音微微发颤。
高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俞晨阳读不懂的东西。然后他后退一步,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结业典礼结束后,新兵们忙着收拾行李、交换联系方式。俞晨阳却独自来到训练场,走过这三个月来挥洒汗水的每一个角落——单杠下他曾经一个引体向上都做不起来,跑道上他无数次在黎明前加练,射击场上一鸣惊人的49环...
"舍不得走?"
俞晨阳转身,高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背着手望着远处的山峦。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柔和了那些锋利的线条。
"有点。"俞晨阳老实承认,"这三个月...改变了我的一生。"
高城难得地笑了笑:"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潜力。第一天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撑不过一周。"
"是什么让您改变了看法?"
"你的眼神。"高城转向他,"第一天罚你做俯卧撑时,你眼里有不甘;掉队行军时,你眼里有倔强;射击打出49环时,你眼里有自信。一个好军人需要的就是这种眼神。"
俞晨阳的心跳加速:"那现在...您在我眼里看到了什么?"
高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军人。"
两人并肩站在夕阳下,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俞晨阳有千言万语想说——想告诉高城那本《现代特种作战理论》他几乎能背下来了,想问他旧伤还疼不疼,想说他愿意陪他去甘肃看望生病的母亲...
但最终,所有这些话都化作一个简单的提问:"连长,您当初为什么选择留在部队?"
高城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这里让我找到了家的感觉。"他顿了顿,"我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从不表达感情。但在部队,我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兄弟情谊,什么是超越血缘的羁绊。"
"我会成为配得上这种羁绊的军人。"俞晨阳说,声音坚定。
高城点点头:"我相信你会的。"他看了看表,"回去吧,明天一早侦察连就来接你们了。"
转身要走时,俞晨阳突然叫住他:"连长!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您的建议,还可以来找您吗?"
高城的背影顿了顿,没有回头:"我的门永远对优秀的士兵敞开。"
那一刻,俞晨阳几乎要冲口而出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但军人的纪律性和对高城的尊重让他克制住了。他挺直腰板,对着高城的背影敬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而高城,虽然没有转身,却在远处举起手,回了一个同样的军礼。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