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潘罗还在床上躺着,没睡着,听到外头喧哗,吃了一惊,马上爬起来,日子艰难,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细听,好像有人说“宗长开仓了”。
潘老汉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得癔症了,潘仁刚是什么人,谁不知道?铁公鸡还能拔毛?
然而,声音越来越大了,也分不清是谁说的,按说潘庄土著自己多少都认识,但这些声音都不熟悉。
还有人说道:“宗长家遭了灾,问了神灵,放粮祈福,这会儿是吉时……。”
隐隐约约有人议论,有人呼喊。声音一多,潘老汉开始不确定了,莫非宗长真请了神?也对,无缘无故失火,必是惹了哪路神仙, 问一问也应该。
要是真放粮?那得赶早,晚了就没了,还是要去看看。
潘老汉立即起身穿上衣服往潘府赶,一路上加入的乡亲越来越多,大家从将信将疑,到急匆匆赶路,生怕落在后面,就这样,很多人跑起来,争先恐后。
几千人一起跑,声势骇人。
潘仁刚今晚留宿在大娘白玉凤卧房内,白玉凤虽然风韵犹存,但潘仁刚早就没了兴致,早早歇下了。
村民闹起来,脚步声离潘府越来越近,潘仁刚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坐起来,此时管家潘贵在门口急促敲门:“老爷,出事了,出事了,乡民来闹事。”
管家没听到外面说什么,只觉得气势汹汹,赶紧先进来汇报。
潘仁刚一听,心头怒起,谁这么大胆,敢到潘府闹事?
“到外头拦着,我立刻就到!”
潘贵应一声,立即往门口跑,潘仁刚穿戴完,也急匆匆跟上。
门外喧哗声更大了,隐约听到有人喊:“放粮,放粮。”
潘仁刚下令开门,他要看看谁带头闹事,并且很有信心,自己一站上门口台阶,就无人敢诈刺。
果然,开门的瞬间,门外的人一见宗长,声势立马就弱了。
潘仁刚一脸怒容,正要喝问今晚是什么缘故,黑暗中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瓦片,正中潘仁刚额头,有人大喊:“放粮!”
随着这一声呼喊,人群又乱了,有人一直往前推搡,并且有人喊道:“冲进去啊!粮库在后门。”
众人一听,更是急切,头脑里只有“粮食”这两个字,潘府家丁急切之下,就要关门,可是,门口站满人,根本关不上,家丁情急之下,一棒子砸到门口一个汉子头上,汉子头破血流。
有人立即大喊:“潘府欺人太甚!大伙儿冲进去啊!”
在血腥刺激下,又带着对粮食的饥渴,人们疯狂涌入潘府,潘仁刚再也无法抑制,他甚至被踩翻在地。
到了粮库,库门紧闭,围墙也有两个人高,一时进不去,乡民开始砸门,库门甚是牢固,潘府当初是费了力气的,但不知何时,竟有人递梯子过来,很快有人爬上去,翻了围墙进去把门打开了。
人群中一阵欢呼,人们迅速涌入抢粮食,当一袋袋粮食被扛出来时,气氛越来越狂热。
潘府家丁试图阻止,立即被打得头破血流,甚至被推倒,被人踩踏。
在劫掠的刺激下,人们已经不满足于粮食,潘府内的精美器物,还有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建筑也引起人们的眼红。
今日已经闹大,颇有不少人破罐子破摔,直接冲入内宅打砸抢。当开始抢粮食时,事态已经不可控,因为惹了潘府,早晚被潘仁刚秋后算账,恐惧驱使这些村民一不做二不休,想把潘家彻底废了。
潘仁刚想找家丁出门报官,再向静海卫求援,身边的家奴却找不着,连管家潘贵都不见了。也不知这帮蠢物有没想到报官。
内宅女眷传出尖锐的惊叫声,已经有人对女眷动手。
白玉凤今日在老爷旁边睡得不错,甚至潘仁刚起来时,她还迷迷糊糊。后来得知有人闹事,她还不怎么担心,有老爷在,这帮穷鬼翻不起大浪。
后来大门洞开,穷鬼大量冲入,白玉凤怒极,揪住一个人扇了一巴掌,怒道:“猪油蒙了心的,敢抢潘府?你们一个个早晚叫公差砍了脑袋。”
潘志虽然胆大,但他本来只想抢东西,抢自己应得的那份,结果被白玉凤这么一激,立即释放了凶性,一把将白玉凤推到,然后一巴掌摔过去,嘴上骂着:“今日便把潘府欠的债连本带利讨回来。”
说着,揪住她的衣领,把她拖到柴房,一把将她衣服撕了,露出胸前雪白,此时,白玉凤才慌了,不敢相信这些泥腿子真敢,连忙求饶:“好兄弟,你停手,停手,姐姐求你……啊……”
潘志已经上了头,自然不可能罢手,扒了白玉凤的衣服就开始了冲击,有些胆子大的也跟过来了,其中就有潘志的发小潘麟,潘麟生的孔武有力,自小就混不吝,若不是老父强压着,早就惹出大祸。
今日之事对了他的口味,一直冲在前面,这会儿看到潘志上了手,兴奋道:“大志,放心来,俺帮你守着……”
白玉凤的尖叫惊动了潘仁刚,他从内室冲出来,怒喝:“住手!”
潘麟一看,乐了,正找你呢,你还自己送上门来,遂冲上去摔一巴掌,再一脚踢去,潘仁刚被摔得七荤八素,丢进柴房。
他见婆娘白玉凤雪白的躯体被垫在柴房的泥地上............。
他觉得自己肯定眼花了,摇了摇头,却被人狠狠踩了脖颈,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白玉凤真怕了,这些村汉已经陷入癫狂,她很怕被哪个浑人一刀砍了,现在只想伺候好他们。
潘庄东头城隍庙。
宋克俭问道:“报官的家丁都截住了吧?”
潘毛驴恭敬道:“坛主放心,同志混在乱民里,把潘府的精干家奴都打了闷棍藏起来,出村的各个路口也派人盯着,管保他们出不去。”
潘毛驴本是白莲教徒,经宋克俭筛选,带着一帮兄弟加入凌霄派,这次坛主让他主持倒潘一事,他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收尾想好了吗?”宋克俭问道。
“欲绝后患,不如让他死于乱民之中。”
宋克俭沉吟半晌,这当然是个办法,但铁路要修遍大周天下,死太多人终是不吉。
潘毛驴见坛主沉吟,知道凌霄派终究不是作乱的白莲教,遂道:“也可以文斗……”
潘府内,不但粮食,各类金银财宝,甚至一些家具都被洗劫一空,此时,有人从外头大喊道:“不好了,官兵来了,快跑!”
那些村民终于从狂热中苏醒过来,像潮水一般退去,一些潘府家奴也趁乱逃走。潘仁刚、白玉凤则精神大振,正要训斥恐吓暴民,潘麟等人看了看白玉凤与潘仁刚,眼一横,拿起柴刀就要砍人,将此二人吓得魂飞魄散,白玉凤甚至抱住潘志的腿,喊道:“不要,大兄弟,不要,饶命,姐姐还想伺候大兄弟……”
突然,一颗石子不知从哪里疾飞进来,刚好打到柴刀上,潘麟手上柴刀失手,心中一寒,立即带着潘志等人跑了。
潘仁刚终于安全,看白玉凤还光着身子,一巴掌呼过去,骂一声:“贱妇。”然后往外走,一路见不到人,终于在二院倒座房看到家奴七八个被捆绑手脚,嘴里塞着布团,其他奴才都已不见。
潘仁刚先把管家潘贵松绑,嘴里说道:“快拿我的名刺,到静海县报官。”
外头根本没有官兵来,潘府还是不安全,有了官差弓兵,才能睡安稳觉。若不是夜里不安全,他都想自己去静海报官。
派出潘贵他还不放心,又让两个家奴跟着,自己则巡查了一下宅院,查了一圈,浑身发冷。
潘府完了。
不但粮库被搬空,金银细软也都消失不见,甚至连暗格里的地契、珠宝也不翼而飞,潘家几代积蓄被搜掠一空。
潘仁刚心里发冷,这些暗格只有自己夫妻二人知道,不知道怎么被搜刮走。
潘仁刚跌坐在太师椅上,四肢发凉,财雄才能势大,如今财富被洗劫一空,权势还能维持吗?经历昨夜剧变,潘府还有威望吗?潘庄土著还会听任潘府予取予求吗?
如今只能依赖官府能够撑腰。
次日一直到巳时,静海县才派了一个典史过来,潘贵却没跟着,潘仁刚隐隐觉得不妙。
刑房典史张玉成进了书房,神情倨傲,向潘仁刚递上驾贴道:“潘翁,贵庄民户潘兴指控阁下强抢民女罗芸,县尊特命鄙人来请潘翁到案说明。”
潘仁刚陪着笑脸道:“典史莫听泼皮诬赖,那罗芸乃潘兴童养媳,因潘兴欠债,其自愿以身抵债,签了卖身契,乃是和买,绝无强抢之事。”
张玉成脸色一沉道:“大周律只许役身折酬,岂有以身抵债之说?”
潘仁刚一愣,卖身抵债在民间比比皆是,官府从来不管,如今怎么又搬出大周律?
张玉成见潘仁刚不说话,冷声道:“怎么?潘翁不肯到案说明,莫非想拒捕?”
潘仁刚脸色一变,张玉成以前也曾同桌喝酒,怎的如此不留情面?心中郁闷,却不敢发作,陪笑道:“岂敢?草民这就陪典史走一遭。”
张玉成心中冷笑,潘家财富被洗劫一空,连辛苦费都拿不出,潘庄又人心离散,再也无人听从潘府摆布,这是败落之相,可笑潘仁刚还不自知。
算了,到了县衙,自有林知县教他做人。
潘府牲畜都已被拖走,连往日用的轿子也不翼而飞,潘仁刚只好典史的马匹后面,徒步行进。
有个捕快坐着毛驴,竟也没让出来给潘仁刚坐。
二十里地,潘仁刚走得气喘吁吁,帽歪衣斜,满面风尘,再无士绅的优雅气度。
知县林明德三十来岁,面如冠玉,目似朗星,气度儒雅,见潘仁刚狼狈模样,眉头一皱,再看看张玉成,张典史给他使了个眼色,心里就明白了。
如潘家这种乡间土豪,仗着族人众多且心齐,又有些浮财,倒也让官府忌惮,如今人心散了,钱财一空,又无官面大佬撑腰,倒是合该本知县为民请命。
想到此处,林明德一拍惊堂木:“堂下可是潘仁刚。”
张玉成一把将潘仁刚推倒:“还不跪下?”
潘仁刚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连忙跪倒,加上沿路劳顿萎靡,气势短了半截,小心答道:“正是小民。”
“你可知罪?”
潘仁刚见势不妙,忙磕头道:“草民素日谨小慎微,积德行善,颇受乡邻拥戴,岂敢作奸犯科,大人明查啊!”
林知县冷笑一声:“带苦主潘兴。”
潘兴强行抑制见官的慌张,硬着头皮走到堂前,若不是凌霄派的潘主事一再动员,自己决计不敢走到这一步,但想到芸儿被眼前的潘老爷糟蹋,他心中一横,向知县拜伏在地道:“见过知县老爷。”
“可认得眼前此人?”
“回老爷,这个烂肚肠的坏坯烧成灰小人都认得,他便是潘庄恶霸潘仁刚,窃居宗长之位,放印子钱盘剥族人,欺男霸女。”
潘仁刚立即断喝道:“大人,此泼皮奸滑诡谲,竟敢诬赖族长,小人要将他逐出宗谱。”
林明德大怒:“潘仁刚,尔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张嘴二十。”
一名皂班衙役立即出列,走到潘仁刚身前,用皮掌狠狠抽打潘仁刚的脸,潘仁刚的脸立即红肿,痛得潘仁刚大叫,整张脸紫涨起来,话都说不出了。
接着林知县让潘兴继续陈述,潘兴便把潘仁刚高息放印子钱,利滚利,又以潘兴还不起钱为由,命家奴上门,强掠了罗芸去抵债的经过断断续续述说一遍,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林知县又让罗芸上堂作证。
然后又叫潘罗、潘富等潘庄宿老佐证。
林明德一拍惊堂木,对潘仁刚喝道:“潘仁刚,你有何话说?”
潘仁刚吓得一哆嗦,有心辩解,却说不出话,只呜呜几声。
林明德冷笑道:“还想狡辩,来人,夹棍伺候。”
潘仁刚一听,腿都软了,立即喊道:“招、愿招。”
虽然含糊不清,但林知县还是听明白了,吩咐道:“让他录口供,画押。”
签字画押完,潘仁刚心若死灰,从潘庄主事人,一言九鼎,沦为如今的阶下囚,不明白一切如何发生。
紧接着,潘庄不少曾受潘仁刚欺压的族人纷纷前来首告,林知县案上又多了几十份状子。他吩咐将潘仁刚暂且押入大牢,等待逐一审讯。
潘秀明在县学跟着教谕学制艺,本打算明年下场,今早惊闻父亲被押入大牢,霎时间如五雷轰顶,急匆匆往县衙,想求见知县,林明德闭门不纳。
管家林贵勇给他带了句话:“潘家好好安抚苦主,明年若平安无事,自会做主与你寻举人担保。”
林知县让潘府安抚乡民,以免再次闹出大事,引上峰震怒。随口一句嘱咐,惠而不费。
潘秀明失魂落魄回到学舍,请了假,回家看望嫡母。他并非白玉凤所生,乃是庶子,生母已逝,他与嫡母感情一般,平日里不过做足礼数罢了。
到了潘庄,见自家曾经轩敞壮丽、精巧奢华的宅邸竟破败如斯,家奴几乎跑光,值钱物什被哄抢一空,主母白玉凤见到他也只是强颜欢笑,不禁心里像掉入冰窟。
他向嫡母了解了事情经过,大体确定与铁路工程有关。
他立即到京塘铁路营造部,求见总营造师孙鲤,孙鲤不管这些杂事,让丁寿见了,丁寿不阴不阳地与潘秀明寒暄几句,潘秀明迫不及待向丁寿保证,潘府将让出河岔口地块,以后绝不干扰铁路营造,如有需要潘家配合,潘家绝无二话。
丁寿笑道:“难得潘庄幡然醒悟,你放心,我向孙总美言几句。”
潘秀明千恩万谢出去。
这次服软,与铁路营造部的矛盾缓解,应不至暗中使绊子,下黑手,但与乡民之积怨则不易翻篇。
不过,潘府积威尚在,由又遭哄抢,想来民怨有所疏解,让他再与那些草野鄙夫登门认错,却着实难为。
潘秀明想起国师在京师发起之田政,一咬牙,决定退地,将潘家这几十年强取豪夺之田产退给族众,与白玉凤一说,白玉凤六神无主,只得勉强同意。
潘秀明再次拜访丁寿,表达了退田之意,丁寿心中暗喜,赞许道:“难得潘公子深明大义,丁某定向审计署禀报,届时派工作组主持,还望潘家配合。”
“一定一定。”
拜访丁寿后,潘秀明便回了学舍,余下只能指望主母运筹了。
潘庄村民前两日皆有所获,正担心官府追究,个个战战兢兢,只想守住战利品,没人敢再打潘府的主意。
但过了两日,官府按兵不动,村民提起的心放下来,加上铁路营造部招力夫,每日两顿干饭,还有五十文工钱,村民趋之若鹜,倒把潘府之事放下了。
不过总有那头脑活络又有胆色的泼皮,见潘府势弱,不免起了心思,潘麟与潘志便是那不安分的。
两人晚上趁着夜色又摸进潘府,只见四下一片漆黑,房间空荡荡,可谓家徒四壁。只内院闺房尚亮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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