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暴审计

隆安帝童心萌发,坐上座椅体验了一番,又看了看窗外景色,对刘桂生笑道:“车厢甚好,桌椅典雅精良,不愧是格物致知所造,着实巧夺天工。”

“陛下过誉了,臣不敢当,今日王公贵戚,格物学子来了不少,陛下可愿接见训话?”

“也好,朕便与民同乐一番。”说着,隆安帝走出车厢。

沐风等人第一次见国师与隆安帝之间的互动,凛然而惊:国师与陛下之间不似君臣,竟如知交好友。

众人见隆安帝朝他们走来,十分兴奋,不想今日得见天颜,喜闻纶音。

“……国师以天道格致万物至理,集格物之才,制机巧之物,乃有火车之横空出世,自今日起,万民皆可缩地成寸,日行千里,实乃旷古未有之福泽,诸君有幸莅临盛典,当感谢国师肇基开创之功……”

庆国公周熙寿对身边的项城侯道:“老夫从未料想此生能见证铁马奔腾之奇迹。”

项城侯耿南笙倒没那么大感慨,他只是庆幸今天来了,面子有了,家声稳了,还见到陛下,懒洋洋道:“国师神仙下凡,捅破天都不稀奇,就是俺老耿站久了,腿麻,啥时候上车坐坐……”

周熙寿听了,眼睛一亮:“对啊,今日首发,我们这就上车去塘沽看看。”

耿南笙诧异道:“老周,你真要去天津?可有什么急事?大老远的……”

“没事就不能去?火车如此方便,当天就能回,能有多远?”

耿南笙一听,是啊,往日到城西郊玉虚观上香也要一天呢。

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因此,本来首发只让学塾和格物社士子体验一番,只好临时取消,把位置空出来。

连隆安帝都要参加首发,本来帝王出巡应当看日子,举行仪式,但隆安帝按捺不住,当即决定出发,让沐风十分为难,但也不得不从。

隆安帝难得任性一次,刘桂生也无所谓,况且作为现代人,出去走走很平常。

天子出巡,自然占用整个贵宾车厢,其他王公贵戚只得坐普通车厢,不过他们满心期待,倒也没在意。

汽笛声响起,蒸汽机开始发出隆隆的如远处滚雷一般的声音,接着,车厢略微开始抖动。众人既有些害怕,又颇为激动,然后就感觉有些后仰,火车开始缓缓前进。

耿南笙叫道:“动了动了,老周,你看,往前跑了,娘的,这得多大力气?”

周熙寿见火车越来越快,两旁的景物飞快往后退,激动得说不出话了,许久才赞叹一声:“神迹!”

隆安帝坐在贵宾包厢内,看着窗外的山川田地,还有远处的集镇,和田地中劳作的农人,心中畅快不已。

他自小作为皇子被困在都中,从未出过京师,登基后更被文臣劝诫“圣天子垂拱而治”,出巡乃劳民伤财之举,何况始皇帝“博浪沙”故事在前,不可以身犯险。

如今有这火车,迅捷如风,铁壳相护,既不会虚耗民力,又无性命之虞,可称完美。

“爱卿此举开天辟地,今后万民皆仰福泽。”隆安帝从窗外景物回过头对刘桂生道。

“不敢,皆赖陛下圣德,方可成此大功。”

“难怪昭月当初如此钟情于你,不想这丫头有此眼光。对了,昭月生了吗?”

“就在这一两日,届时,臣恳请陛下赐名。”

隆安帝一听,高兴道:“好说好说。”

两人旅途中竟聊起来家长里短,隆安帝劝刘桂生多纳姬妾,开枝散叶,国师如此高位,家业巨大,府上倒显得冷清了。

刘桂生摇头道:“姬妾、子女过多,易生龃龉龌龊,家宅不宁,徒耗精力,甚而有兄弟阋墙之事。”

其实刘桂生还想说“父子相残”,但想到乾康帝,连忙打住,否则让皇帝尴尬,罪过不小。

隆安帝听了,脸色凝重,陷入深思。

人多嘴杂,人多是非多,为了拘管他们,供应日用,又要招更多人。

宫中勾心斗角,捧高踩低,诬告陷害,甚至暗算谋杀无所不用其极,含冤而死者不在少数,久之,深宫怨气冲天,索命之事屡有耳闻,故历代皇子公主多有夭折。

之前朕只知道立贤后善治后宫,却不知人少事简才是釜底抽薪之道。

帝王夜夜御女,又能临幸多少人,何况总有嫔妃受宠,不可能雨露均沾。朕即便有养生粥助力,临幸者不过百人,即使这百人也认不全,何需数千宫人?

“爱卿深悟天道,总是一语道破天机,后宫精简确为长久之计,朕让内务府拟个条陈上来。”

刘桂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让隆安帝起意改革后宫制度,看来隆安帝颇有雄心,想要刷新朝政,革除积弊。

闲谈之间,火车过了静海,到达塘沽。塘沽站与港口相连,远处便是碧波万顷的大海,隆安帝等人皆是第一次见到大海,个个兴奋不已,隆安帝道:“今日始知范文正公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之真意。”

由于隆安帝等人突然来访,塘沽当地官员无人得知,隆安帝也没派人知会,因此倒免了繁文缛节,只是苦了沐风,一直提心吊胆。

塘沽虽近,但这些贵人中来过的却极少,毕竟小地方,港口之事,自有家中管事或衙门书吏经办,轮不到贵人出面。

不过港口繁忙杂乱,此处的水阁街亦是繁华,但多为码头苦力,或豪门管事,商贾掌柜。因此,此处商铺多为经济实惠的小馆,自然不如京师大馆豪奢。

隆安帝等人坐了半日火车,车上虽有些小食,却不顶饿,遂来到一家略显体面的酒楼,伙计连忙恭恭敬敬迎进去,虽然看不透这伙人的身份,但总感觉不是一般人。

众人进了一个隔间,沐风想把左右隔间的人都清走,隆安帝却挥手制止了。

难得体察民情的机会,哪能错过?果然,刚坐下,隔壁就传来抱怨声。

“……娘的,如今工票发不得,那些苦力都被交通局收拢了去,这国师府忒霸道……”

“嗤,发工票不过为了抽水,一张工票二十文一天,要俺说,你们这帮工头才是霸道。”

“你懂个球,这二十文俺可拿不到两文,大头都是上面收的。”

“谁?市舶使大人?”

“切,说你土包子还不信。市舶使拿的还不如我,大头都是上面的,这塘沽港可是西平王的地盘……”

隆安帝听闻此言,脸色阴沉,抓在手里的茶杯捏得紧了,喝了一口茶,却吐了出来。

沐风一看,这茶刚才是试过毒的,不知为何……,想来是茶品太次。

隆安帝倒不是咽不下这口茶,只是想到权贵四处抢占地盘,民利几乎被瓜分殆尽,自己贵为九五之尊,推行新政却束手束脚,实因利益纠葛难解。

回去之时,正见苦力在码头装货,个个黝黑精瘦,衣衫褴褛,扛着货包,背压得极低,气喘吁吁却不敢丝毫懈怠,民生多艰可见一斑。

隆安帝之前见过的市井百态是京师繁华,百姓富足,如此挣扎求生的场面倒是第一次看到,心中颇有些触动。

众人悠游一个时辰,再次坐上火车返回,到达京师总站,申时刚过而已,都不耽误吃顿晚餐,众人慨叹朝发夕回,如在梦中。

次日,朝报头版报道了通车典礼,并且京师勋贵集体坐车前往塘沽,当晚便回。朝报还专门采访了周文元、颜佩韦二人,他们对于火车之舒适快捷赞不绝口,断言今后必是火车之天下,养济院交通局有千秋之功。

朝报一出,立即掀起坐火车的热潮,大部分人没事也想去塘沽逛逛,京师有钱人多,何况这两年跟着养济院挣钱的不少,有闲钱自然爱凑热闹。

贵宾车厢更是炙手可热,一张五两的车票炒到五十两,依然一票难求。殷实之家则在抢购普通车厢车票,决意出远门逛逛。

自此,塘沽、火车成了京师百姓热门话题,没去过塘沽都觉得丢分,无意间,大周的旅游业被开启,塘沽的酒楼茶肆趁机血赚一波。

刘桂生倒没去关注这些,他还有更重要的是,那就是,昭月生了,是个女儿,刘桂生非常高兴,至少说明自己在这个世界可以生育。

倒是昭月非常遗憾,觉得自己不争气,没有尽早给小桂子留后。

乾清宫西暖阁。

毓妃萧婷看着静妃方玉容正在给陛下磨墨,沏茶的手突然被烫了一下,心神暂时归位。

她今日得知,静妃也身怀有孕,而自己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

她有些恐慌,似乎感觉陛下对她不似先前那么宠爱了,好些日子不曾侍寝,昨晚虽临幸了一次,但力气都花在惠妃身上,还把庄妃也叫来分宠。

一股不安全感弥漫全身,她是罪妇之身,若无陛下宠爱,不定何时就会被赐下一丈白绫。

她想起前些时日曾托人向国师讨教快速受孕龙种之秘术,却被国师告知并无此法。国师既然学究天人,此乾坤大道岂能不知?况且陛下若无国师献粥,又岂能龙精虎猛?

是故国师必是敝帚自珍,法不轻传,不屑传授给自己。

毓妃甚至怀疑懿妃、皇后能受孕,恐怕也是得了国师指点。

她越来越担心自己今后无后,毕竟,她与裕王也未曾诞下子嗣,如今圣宠已衰,恐怕更难。

想到此处,毓妃不由对国师有些龃龉,又想到自己的待罪之身,乃拜国师所赐,心中更为不满。

忽然又记起南安太妃,之前太妃暗示自己在陛下面前进言,削弱国师之圣眷,如今连她都不来找我,是看出自己失宠不成?

不过,前两日西平王太妃趁着元夕进宫,曾与自己攀谈,竟也有不满国师之意,而且提起宁寿宫那位,颇为缅怀,吓得她不敢再听,拿话遮掩过去。

陛下与宁寿宫那位势同水火,只是顾虑礼法忍着罢了。而国师则是陛下倚为腹心之人,简直当同胞手足看待,这一点,外面的人不知,她岂能不知?

在宫里,陛下生母慈宁太后只知吃斋念佛,万事从不萦绕于心。张皇后只会见风使舵,唯陛下马首是瞻。惠妃对格物之学颇感兴趣,时时翻阅格物学报,必是国师拥趸。

最离谱的是静妃,竟一直将国师看作救命恩人,岂不知若不是国师,北静王又怎会有灭门之祸?

懿妃也是与静妃一个念头,不知她们脑袋里装的什么。

不过,庄妃当年是宁寿宫那位赐给陛下的,姐妹闲聊提到格物之学,颇为冷淡,想来与国师并非一路,听闻她爹是国子监司业,乃是颇有文名的宿儒,向来以振兴名教为己任,而其母更是曲阜衍圣公近支。

毓妃胡思乱想了一通,不知如何破局。陛下虽说宠爱日衰,但恩遇不减,若是恶了陛下,立即便是滔天之祸。需另寻良机才是。

红莲今日首次跟着叶淑怡和沈斯情去皮革厂进行家暴审计。这些皮革是为火车车厢的座椅提供的,当然,也有部分外销。

养济院为了培植民间产业链,根据国师的安排,将非核心部件外包。

最初这个安排遭到养济院各知事的质疑,他们觉得有钱为何不自己赚?

刘桂生告诉他们,什么都自己做,养济院会越来越臃肿,效率低下,只有集中精力专攻最核心最高端的部件,才能保持最高效率,无需担心他人模仿,赚取最利润最高的部分。

同时,分润天下,才能快速形成产业链,才能有越来越多的产业同道。在刘桂生心里,当然也有推动社会进步的意图。

不过,外包并非放任不管,工厂条件,工人待遇都要审计,不过关的要取消资格,家暴审计也是其中之一。这些在签订外包合同时就有约定,而且支付了保证金。

如果审计不达标,轻则扣减保证金,重则取消合作。

条件很苛刻,但各路商贾朝奉还是趋之若鹜,不仅因为厚利,更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长久生意,而且会越做越大,因为铁路大兴,火车自然越来越多,专为火车座椅配的皮革自然不愁卖。

这皮革厂东家魏孝胥乃是西平王太妃近支族亲,从临清跟着过来的,往日做一些布匹皮革生意,人面颇广,趁着养济院招标,看准了是个机会,投了标,竟中了。

此人是个有能为的,做出的皮革倒也合格,只是对那些审计颇不耐烦,觉得养济院管得宽,碍于契约条款,不得不配合。

工人待遇也要审计,真是笑话,那些泥腿子给一口饭吃就感恩戴德,居然还有最低薪俸标准,还有保证每日六个时辰休息,每月不低于三日休沐,超时要有加班费。

简直妇人之仁。

如果这些还可以说是收买人心,那家暴审计更是荒唐无稽,历来男尊女卑,此乃圣人之道,千古至理,妇人依赖男子,如藤蔓攀附大树,岂有平起平坐之理?

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帷幕闺阁之私,晦暗难明,岂可堂前公断?

因此魏孝胥对这些审计一直不以为然,工厂里还做点样子,家宅之内自然一切照旧。

魏朝奉原有一妻两妾,自从中标养济院项目,形势大好,前几个月又豪掷千金买了花满楼的花魁乔小娘,只是这热情来的快去得也快,乔娘子很快失宠,魏家妻妾马上落井下石,在魏朝奉跟前吹枕头风挑拨,让魏朝奉越来越厌恶乔娘子。

西平王太妃对于魏孝胥娶一个风尘女子回家,也是一通训斥。

这几日,魏氏夫妇轮番折腾乔娘子,寒夜里,让乔娘子不断起夜,端茶倒水,洗手洗脸,做点心,捶腿,稍不如意,就是打骂,这不,前两日又把乔娘子关进柴房,打算饿死她完事。

乔娘子此时正在柴房里,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早已不见了当日的千娇百媚,冰肌雪肤。

嫁入魏家以来,本以为终身有靠,侍奉大妇和夫君唯恐不尽心,初时尚可,近来却屡遭凌虐。不仅每晚让她守夜,白日却也不让她休息,逼她当值。

前日她本端起茶具待要清洗,三房姨娘故意撞她,她本就恍惚,茶具便端不稳,掉了一地,夫君明明看到,却一意惩罚她,根本不理她喊冤,她仍然记得自己被拖走时,三房脸上讥诮的表情。

她明白了,他们就是想作贱自己到死。

想起夫君赎她时甜言蜜语,信誓旦旦,如今却如此阴冷狠毒,她满腔恨意。

但已经不重要了,豪门大户之中,多少怨妇受无尽委屈,最终香消玉殒,成为冤魂怨鬼,无人知晓。

关在柴房里,水米断绝,她感到浑身发虚发软,脸上却红的发烫,不知何故,想来是累极病倒,且又渴又饿。

此时,她恍惚间听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二房姨娘的通房丫头朵儿,那是个憨憨的爱笑的小妹,大妇觉得她憨笨,颇为嫌恶,魏府上下便欺负凌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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