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莲的梦想

叶淑怡看着眼前的朵儿,她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却强迫自己豁出去的样子很像当初的自己。幸好没让魏家家主跟着,否则积威之下,不可能有人挺身而出,即使魏孝胥不在,其他家奴,要么谄媚讨好,要么眼神躲闪,没有一个敢回答问题。

越是这样,她越知道有人被欺压迫害,因为氛围阴森诡谲,她很熟悉。

“……乔姐姐天仙一般的人儿,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还被关在柴房里,一滴水都不让送,这是不给活路啊,俺真怕……”

朵儿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勇,能够鼓起勇气向国师属下的女官揭发,她觉得自己怕极了,怕自己哪一天也被关进去。

沈斯情冷冷道:“把门打开。”

旁边的家奴面面相觑,没人敢动,似乎家主阴鸷的眼睛正看着此处。

红莲不言不语,走到柴房门前,也没见用力,轻轻一推,门栓掉落,门打开了。

众人进门,只见一具瘦弱的身体倚在干柴堆上,脸红得像火烧,已经意识模糊,说不出话。

“快把她扶起来带走。”

但这些家奴依然不敢动,叶淑怡也不放心让魏家请大夫,还是红莲把乔小娘背上往外走,沈斯情想了一下,把朵儿也叫上。这可怜的小姑娘反应慢半拍,还没想到若是不离开将会遭遇什么。

到了门口,把她放在马车上,三辆马车一起回养济院,连招呼都没跟魏孝胥打。

魏孝胥看着马车远去,脸色阴沉,三女一回,自己的皮革厂必然被踢出养济院供应链,他本想再拿下家具、被服的项目,为此已经向亲友借了不少,养济院的钱庄也贷了一些银两。

若是上了养济院黑名单,恐怕终身不能翻身。

何况,被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踩在脚下,颜面何存?

他沉吟半晌,对贴身僮仆剑春道:“把步云叫来,马上。”

他向来交游广,又爱走捷径,所以也干了些脏活,当然不可能亲自出手,步云就是他养的恶狼,枕峰镇的遮奢泼皮,手底下颇有些江湖朋友。

叶淑怡等五人,加上三个车夫,正要穿过桃花溪,却见拱桥另一端站着十余人,为首的是一个驼背壮汉,枣红脸膛,三角眼,额头宽大突出,颇似南极仙翁,但眼神中的阴鸷却与仙翁相反,倒像青牛树妖。

步云一见对面的队伍,几个弱女子,三个车夫,颇觉老主顾小题大做,开出两千两的赏格,就这?

不过他并未因此懈怠,两千两就应得两千两的手笔,绝不能掉了链子,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这份信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四人抄后路,同时立即带人往上冲,从头至尾,没有一句废话。

叶淑怡等人吓得瑟瑟发抖,她们马上明白是魏孝胥的手笔,这是要灭口啊?他怎么敢?

但自己身边没有护卫,往日出公差都有巡兵保护,今日却一个没带,据说是国师的意思,有红莲姐姐就行,可她明明是个弱女子,就算武功高,一个人又怎能挡得住这帮江湖亡命?

红莲面色如常,眼中微不可查的精光一闪,纹丝不动的身形突然如闪电般骤然破空而至,双手一错,瞬间抓住步云与他身边石重的脖子,轻轻一捏,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气绝,然后轻轻一甩,尸体如炮弹般砸向包抄的两人,将两人砸得肋骨凹陷,如烂泥般瘫倒,红莲又如法炮制,再抓两个工具人,砸向抄后路的匪徒,兔起鹘落间,八人殒命。

剩下三个悍匪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身体还保持往前冲的状态,终于反应过来的四人大叫一声,立即回撤,由于收势不及,连滚带爬跑路。

他们是亡命之徒不假,但也不想白白送命。

其实红莲完全追得上,但觉得没必要,也就懒得动手了,她知道桂师傅一向不喜欢滥杀,按他的说法,人力资源很宝贵。

叶淑怡等人,连带着朵儿,都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战斗已经结束。待红莲回来,叶淑怡立即鞠躬感谢。

红莲只是笑而不语,她很少说话,只有跟桂师傅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打开话匣子,其他人,她也提不起兴趣。

她感觉有些茫然,当初她被白莲教收养,本是培养死士杀手,为云城福境卖命,后被掌教元帅看中,当上教主,不过是养在密室的吉祥物,从不参与教务管理。

她便全力修炼白莲秘笈,颇有心得,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离了白莲禅院,看了大千世界,见到如火如荼的营造工地,也动了入世立功之心,想做点什么,但找不到方向。

次日,刘桂生来到总部,因昭月坐月子不能上班,所以刘桂生最近来得勤。

叶淑怡等人汇报了昨日的审计情况,刘桂生听说皮革东家居然敢动他的人,一边命情报局控制住魏家家主夫妇,一边让陈芳良到京兆府报官。

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尊重大周官府管辖权的。而且国师府的报案,还没人有胆量做手脚,何况陈芳良也是经年老手。

叶淑怡等人一离开,红莲脸色立即变得温和生动,仿佛雨过天晴,阳光明媚。

刘桂生也不客气,立即把她拉到怀里,红莲小鸟依人般,只管把脸贴在刘桂生脖颈上,任刘桂生上下其手。

刘桂生一边动作,一边问道:“可是不喜家暴署工作?”

红莲长长的鼻音“嗯”一声,扭着身子道:“提不起兴致,不像叶姐她们热情满满。”

“你自幼不在正常家庭长大,又无夫家妻妾公婆之间的腌臜事,自不能体会其中辛酸,无法代入,便无热情。”

“果然~,果然桂~师傅见事明白,俺只觉得~婆婆妈妈。”

“想要星辰大海倒也不难,看你有没有决心了。”

红莲听到星辰大海这个词有些突兀,但没有在意,只觉得提气,令人向往,断然道:“俺自然是有决心的,当初教中无人敢习练不动明王功,皆因无数前辈走火入魔,俺还是咬牙坚持,如今已入化境。”

刘桂生捏了一下尖笋,笑道:“知道你是头犟驴,现下正有件大事,养济院海事局正组建船队,如今已有练手船跟着赤帝水师去了南洲,等他们回来,船队就要建起来,到时,你先跟着当个副手,去欧陆转转,等回来,为师便让你独领一支船队,顺洋流一路向东,殖民新大陆。”

红莲一听,讶然挺身,不顾衣衫不整,急促道:“真的?桂师傅可别诓俺。”

刘桂生狠狠捏她,嘴里道:“敢怀疑师尊,找打。”

红莲媚眼如丝:“俺不敢~,不敢了。”

“新大陆有些野人,或许西夷也会去抢地盘,你要攻得下,守得住,经营起来,便是我们养济院的地盘,到时,你便是当个女王,亦无不可。”

红莲忙道:“桂师傅快别说这等笑话,俺整个人都是师傅的,哪有自己占地称王的理?”

一边想着,原来桂师傅也明白狡兔三窟,这是打算海外建国?

刘桂生笑道:“到时候咱们多建几个城邦,你们每个都是女王,本座只做凌霄教主。”

刘桂生并不觉得自己在大周有什么危险,但能够搞一个秘密基地,增加安全系数总是好的,现在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跟随自己的数万人。

并且,趁着新大陆大部分地区还没被占领,自然要为华夏拓展更多生存空间。

次日,刘桂生就带红莲去了塘沽造船厂,这是养济院在朝廷废弃船坞的基础上建造的,如今开建两艘福船与广船,福船已经建成,正在刷漆和配置一些工具和构件,广船还在船坞内,已修造一半。

另外,船厂外还停泊两条鸟船和一艘福船,都是海事局直接找闽粤海商买的,自己造毕竟太慢。这些船也在修补。

养济院不差钱,如今摊子越铺越大,好在马车、纺纱机、水泥厂,还有那些股权拍卖款,口外贸易,海洋贸易,都在流入巨额资金,如今铁路也开始有进账,倒不怕现银枯竭。

刘桂生指着那艘新造的福船道:“那是国师号,到时你就在这艘福船驾驶台,跟着船长历练,然后就靠你自己独闯美洲了,那条水路从未有人走过,季风、洋流、暗礁,都有要你自己摸索,判断。”

刘桂生没有风帆时代航行美洲的知识储备,只知道冬春出发,季风洋流合适,利用黑潮,穿过北海道,沿北太平洋的洋流和季风向东航行,但没有具体信息,帮不了多少。

“放心吧,弟子玉章定能克服艰难险阻,到达美洲,为桂师开疆拓土。”

南洲。

海事局的第一艘船已经跟着赤帝水师到达周庄镇。

由于航线已经熟悉,事先做了充分准备,避开暗礁险滩,航程比较顺利,途中也遇到佛郎机船队,不过双方都没惹事,上次苏禄海一战,伤亡都不小,谁也不想再来一次。

此次来人不比上次少,不但有北静王一案的流人,还有金陵赵耀楚一家,还有几艘商船,受家主的指示,跟着过来探索航路,也搜寻一些粮种、畜种,再看看有没本地特产。

本来这种偏远陌生航线,危机四伏,没人愿意来,但养济院都派船来,怎么能不跟着?如今谁不知道跟着养济院就是跟着摇钱树。

船队进入隆安湾(这是上次赤帝水师取的名字,以示布皇恩于四海之意),但见海水碧绿,水下群游的海鱼清晰可见,又听船头盘旋的海鸟啼声清丽,人们精神一振。

黄子晟已经是第二次来,仍然觉得此处风水上佳,贾雨村等人更是松了一口气。

对于什么南洲太守,贾雨村一直心理抵触,不过为了仕途,不得不然。

但这几日沿海岸行进,见此处陆地广袤无垠,乃是海外大洲,若能深度拓展,不啻为华夏第二。

赵耀楚与顾心霖也暗暗庆幸,此处虽则偏荒,但并非不毛之地,相反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如今又来了如许之多的大周移民,谋生想来不难,只是金陵繁华只能留在梦中了。

黄子晟先派哨兵乘舢板前去报信,接着指挥船队鱼贯入港。

周庄码头已经建好,船队到达时,严恭与留守南洲诸位主事在码头等候。

黄子晟一下船,严恭马上迎上来道:“大帅远来辛苦,不想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陛下不放心,让咱再来一趟,下次就是高杰了,不对,应该说是高帅,哈哈。”

高杰连忙微笑拱手。

接着,黄子晟又介绍了贾雨村,严恭其实不希望再来个文官来分权,目前民政方面有叶贤负责,但叶贤是流犯,不担心他骑到自己头上,朝廷命官就不一样了。

不过这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而且既然派官,今后朝廷的支援肯定源源不断,也是好事,遂道:“原来是贾太守,大人来得正好,如今生齿日繁,庶务繁多,正需要大人总揽全局,整饬民政。”

贾雨村连忙道:“不敢,一切都要仰仗严将军大力襄助。”

众人跟着严恭走下码头,一条土路已经开辟出来,两旁奇花异草,中原难得一见,突然,一只驼背大鸟从路旁横穿而过,灰黑色羽毛,走路慢悠悠,见人竟不害怕。

严恭笑道:“此鸟飞不起来,胆大笨拙,竟不知躲着点人,叶先生曾说像鸵鸟,但又不同。”

贾雨村听了“叶先生”三字一愣,马上明白是叶学士。

再往前便是农田,地里种着粟,却与中土不同,穗大,颗粒饱满。农田旁一条小河蜿蜒而过。

严恭道:“这小米乃是从此地野人处交易而来。”

黄子晟问道:“此地还有土著?”他上次可没见到。

“住在密林里,前次方总旗带船队溯溪打鱼看到,娘的,衣衫都没,就挂几片叶子遮羞。”

严恭说到这里,忙问道:“对了,此次可带了织机,上次没有织机,胡乱造了几架,不堪用,织麻衣都费劲。”

黄子晟道:“有,这次跟着养济院的船,养济院的织机、马车都有,还有鼓风机,帮着周庄烧水泥的。带队的就是这位养济院海事局孙仁祖孙知事。”

说着,黄子晟往旁边一让,一个身穿白色内衬,下身白色长裤,扎一条牛皮镶玉腰带,内衬左胸位置绣着小小云纹,露出飞檐一角。

这身装束怎么说,与大周峨冠博带的袍服迥乎不同,但精致干练,似乎颇适合此处边荒之地。

严恭一拍大腿道:“那可帮了大忙了,还得是国师,总能解决大问题。孙知事是国师手下得力干将,想必是有本事的,俺老严最服能人。”

孙仁祖一拱手,温声道:“不敢当,端赖国师英明仁爱,咱不过奉命行事。”

再往前便是聚居区,先是一排排简易木板房,穿过木板房,便是一片大工地,正在打桩建楼,已建成两排,都用坚固的红木和杉木,用料非常扎实,上下两层。而且楼房相连,绕圈围拢,只是每栋楼间用砖墙相隔。

远方高处还有小小的望楼,足有三十余丈高。

“这房子因何绕圈如圆盘?”贾雨村颇为诧异。

黄子晟刚要解释,严恭抢先说道:“这也是国师提供的手册里指点的,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如此格局最利防御。”

孙仁祖在旁补充道:“当年中原望族流落闽粤,就是如这般筑圆楼聚族而居,以防山匪土人偷袭。”

贾雨村赞叹道:“国师果然天纵之才,算无遗策,连住所安防都有所绸缪。”

各主官、知事都被安置在新建的圆楼中,严恭解释道:“此处也无客栈、驿馆,幸好圆楼已建成几栋,尚未分配,先给诸位大人将就着,各位莫嫌简陋。”

众人连连称谢。

其他人只好先待在船上,等择地另建好简易房,再搬上岸。

晚上,严恭请诸位在南洲卫饭堂就餐。说是饭堂,其实是一溜长棚,上头草叶遮雨,四面却只有合欢木的柱子,看上去简陋却也通透。

“此地蛮荒,比不得中土,让各位见笑了。”严恭边说便给大家倒鳄梨榨的果汁,那杯子竟也是竹杯。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严帅开疆拓土,居功至伟啊!”孙仁祖叹道。

众人纷纷附和。花花轿子人抬人,场面上总要吹捧一下。

过一会儿,厨子把饭菜端上来,都是用大陶罐装的,粗大笨重。

“原是有些瓷器的,苏禄海一战,全打碎了,只得在这先烧陶器对付着。”严恭夹了一块肉道。

孙仁祖道:“不必担心,此次有几艘商船跟过来,想必瓷器日用不缺。”

其实这么偏远,多数商船不肯来,但跟着养济院却是他们的共识,所以还是来了几艘。

此时,有人提着罐酒上来,此人却是文士打扮,胸前几缕美髯飘洒,大约五十余岁。

贾雨村一看,纳罕道:“敢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怎的有些面善。”

黄子晟笑道:“这位乃是原体仁阁大学士叶贤叶先生。”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