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贤连忙作揖道:“岂敢,某不过服刑之罪宦,当不得先生之称。”
末了又拍拍手中的酒罐道:“这酒是本地樱桃制成,老夫生平好酒,今日难得故国来人,乡音亲切,故不揣冒昧,想与诸君品酒赏月,不知诸位可肯赏脸?”
黄子晟等人连忙道:“叶先生言重了,能品尝先生佳酿,乃我等福分。”
众人连声附和。此处远离华夏,能见到一两个故人着实不易,且一个远离中土的罪臣,于朝局难有影响,故而大家也没那么多顾忌。
贾雨村等人品了樱桃酿,口味醇厚,虽说有人不喜甜酒,但在此处,确是难得的佳酿了。
桌上有本地特产的洋蓟、根芹菜,还有一些野味,虽说调料不足,但胜在稀罕,众人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与此同时,周庄西北密林深处,一队红衣士兵正在悄悄接近。
“詹姆斯上校,我们真的要袭击中国人?我的意思是,他们人数很多。”
一个腰上配着银色指挥刀的络腮胡子军官冷哼道:“亲爱的布朗,作为尼德兰的军人,你的勇敢哪里去了?澳大利亚是荷兰的属地,是诺顿公爵献给威廉国王的珍贵礼物,怎么能让这些黄皮猴子占领?”
“当然,上校,我很赞赏您的忠诚勇敢,但他们有五千人,我们却不到一千人。”布朗上尉穿着蓝色军官服,脸色有些无奈。
“他们的五千人都是平民,我怀疑是流放的囚徒,一定是的,侦查兵跟毛利部落的祭司去看过,他们似乎是被看押的。真正的作战部队不足五百,哈哈,这些亚洲人的战力,五百还不够我们尼德兰勇士当开胃菜?”
詹姆斯咧着嘴,有点得意洋洋。一边说一边把飞到他头上的虎甲虫甩开。然后继续道:“等把他们的正规军冲垮,剩下的都是待宰羔羊,我们可以一鼓作气把他们赶下海,要是不肯下海,就把他们杀光,不对,可以留着给我们种地,听说东亚人擅长种粮食种蔬菜。哈哈哈!”
詹姆斯笑出声来,却听前面的尖兵喊道:“有敌情。”
今天南洲卫是芦纶带斥候在密林边缘巡逻,在南洲两个多月,一直没什么敌情,只看到当地野人,衣不蔽体,虽则彪悍,但不通战阵之术,经不得大军对阵,况且相处下来,似乎并无敌意,倒是交换了一些东西。
因此,几人有些松懈,巡查之余,也看看远近风景,奇花异草。
这里的花真不是,大量花卉未见于中土,你看,远处那朵红花多大,都连成长长的一片。
不对,这花怎么还能移动?斥候小旗汪麻子一阵警醒,冲芦纶急促道:“百户大人,是敌袭,敌袭,红衣军。”
芦纶霎时间也看清了前方,立即喊道:“汪麻子,快回去禀报严帅,我来殿后。”
说完,不等汪麻子回应,立即迎上对面赶来的红衣尖兵,为汪麻子争取时间。
芦纶端起火铳,手头微颤,急急忙忙装填火药,身边的郁桢等人已经开弓放箭,箭头穿过密林,急速飞向荷兰尖兵。
迪尔克也发现了对方,他立即矮身,大叫:“隐蔽。”
荷兰尖兵训练有素,战术动作非常到位,芦纶一方的攻击全部落空。不过他也没在意,迅速撤离。
汪麻子在前,芦纶等人在后掩护,且战且退。
迪尔克一方全火枪装备,齐射效果不错,零星战斗准头不佳,但他们都有战马,此时已经提速冲来。
芦纶见红夷骑兵快速逼近,知道若不来点狠的,必然无法摆脱,他当机立断,对身边同袍打了个手势,各人立即隐到树后。
芦纶从背后褡裢中拽出绳索,扔给对面郁桢,两人把绳索绑在树下,做一个简易绊马索。
迪尔克见前面几个突然消失在视野里,心中警觉,手一挥,示意放慢马速,取出腰间手枪,慢慢往前移动。越来越靠近芦纶。
芦纶见绊马索用不上,对方又近在咫尺,心中焦急,向对面一打手势,几个人从褡裢里拿出一块震天雷,打着火,点燃引线。
迪尔克在对方打火时已经感觉有些不对劲,正疑惑间,突然几颗黑乎乎的圆球向他们面门飞来,他大喊一声:“卧倒。”
尖兵队立即趴下去,不过还是迟了一些,几个尖兵受伤。
迪尔克估算一下,剩下的人再追上去也拦不住他们,而且这些伤者也要处理,只好交代手下包扎伤员,自己回去报告。
詹姆斯上校听说对方哨兵逃跑,也不在意:“我们马上就到达对方驻地,中国人没时间了,传我命令,急行军前进。”
说着,跨上战马,带队冲出密林。
汪麻子冲到南洲卫饭堂时,严恭等人已喝到微醺,正在赏月唱和,一听汪麻子的禀报,立即酒醒。
严恭立即冲出饭堂大喝道:“击鼓,令众将到辕门处集合。”说完立即跨马而去。
黄子晟放心不下,追上去道:“我与你同去。”
叶贤也匆匆赶往排屋区,他喝令那些在圆楼区赶工的迁客立即回房,谨守门户,以防误伤,或惊吓乱窜扰乱军阵。
几个地主都匆匆离开,顾不上贾雨村、孙仁祖等人。他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刚到这里就遭遇敌袭。
贾雨村暗自忐忑,此处不但莽荒,且强敌环伺,履任此地可谓昏招。
孙仁祖似乎看出贾雨村心中所想,笑道:“时飞不必沮丧,有强敌争夺,正说明此地膏腴,令人垂涎,朝廷必更加看重,假以时日,复现江南盛景亦非痴人说梦啊!”
孙仁祖履任海事局知事前,曾在养济院学塾高级僚属培训班受训,国师甚至亲临授课,格局眼界自然不同。
贾雨村一听,眼睛一亮,拱手道:“孙兄所言拨云见日,令本官茅塞顿开,多谢多谢!”
嘴上说着,心中却担心南洲卫这种穷荒卫所能否挡住红毛夷。
此时,詹姆斯带领荷兰远征军已杀到辕门前,他们立即整军,一声口哨,红衣军卒整齐排列,齐刷刷端起火绳枪,开始装药点火,数百人动作竟如一人,无视望楼高处的零星枪响,自有一股凛然气势。
严恭望着前方,脸色凝重,这些红毛夷果然是劲敌。
南洲卫还在整队,对方已经齐射,枪声响处,周军倒下十余人,刚一开战,周军就弱了气势,虽然紧随着开了火,枪声却有些稀疏,仅打中四五个。
紧接着是零星炮响,双方火炮都不多,对战局影响有限。而且,周军的火炮很快就炸膛了。
四五轮下来,周军伤亡越来越大,红毛夷逐步逼近,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胡子和鬓角的黄发。
若红毛夷攻入隘口,后方将无险可守,数千流人迁客将如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严恭颇为焦躁,此时他很想问问老帅黄子晟,可惜黄子晟并没跟来,他中途转回水师驻地,防备红毛夷可能的水路偷袭。
严恭来回踱步,终于下定决心,他突然大喝道:“方维,带斥候队绕后,掷火油罐,注意,切勿打草惊蛇。”
火攻乃不得已而为之,火借风势,圆楼、排屋能否幸免也难说,他赶紧让芦纶通知叶贤,准备救火。
另一边,詹姆斯见战局对己方有利,心中松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布朗道:“中国人的军事素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亲爱的布朗,看来你是对的,不能轻敌。不过,他们终究挡不住尼德兰勇士的进攻,哈哈!我估计他们的火枪还没有膛线呢!”
布朗轻声道:“他们并没有崩溃,依然成建制作战,上校,目前胜负未分,而且,我听说中国人颇有智谋。”
詹姆斯脸色一凝,随即沉声道:“只要我们够快,中国人的阴谋诡计就没时间施展。”
说着,他抽出银亮的指挥刀,大吼道:“快速突击。”
随着一声令下,红毛夷快速转为冲锋队形,同时开始自由射击。
自由射击的威力比齐射小一些,但双方距离在迅速拉近。
周军这边队形已开始混乱,伤亡士卒越来越多,连严恭也被流弹所伤,右臂流血不止。
好在这些经历万里波涛的士卒有一定意志力,还没有崩溃,但士卒看着身边袍泽一个个倒下,加上红毛夷与中土迥异的面孔,恐慌正在蔓延。
说到底,南洲卫脱胎于赤帝水师,不擅陆战,且属大周旧式武力,与逐步近代化的欧陆军队已经开始拉开差距。
幸好严恭作为主帅深得士卒之心,日常操练不停,当下防线尚可维持,但严恭看属下的状态,不敢下令反冲锋,担心士卒趁机溃逃。
正在红毛夷冲锋到面前,狰狞面目清晰可见,周军南洲卫士卒开始骚动混乱之际,却听红毛夷后方开始喧哗,紧接着,不断听到“哗啦”巨响,红衣兵后方似有火焰腾起。
严恭一看,就知道方维等人已经得手,机不可失,必须趁对方混乱之际反扑,毕竟火油罐没几个了,当初苏禄海之战,已经用得差不多。
他立即大喝道:“夷兵后路已断,随本帅冲杀。”
周军士卒见战局反转,以为严帅早就安排了这步棋,顿时士气大振,齐声喊:“万胜。”向前冲去。
荷兰军战线有些松动,士兵脸上惊疑不定,后方不时有惨叫传来,有人身上着火,滚地灭火。
詹姆斯中了套路,气急败坏,当即就要下令继续往前冲,冲垮前面的防线薄弱的周军,杀入其生活区,还有翻盘机会。
布朗却拉住他,往前一指:“周军可能有援兵。”
詹姆斯一看,周军防线后方似乎埋伏不少人,隐藏在暗处。
他半信半疑,却不敢冒险,只好下令撤退。
严恭长舒一口气,他本想追击,犹豫一下,还是算了。南洲卫已遭受沉重打击,若遭遇埋伏,很可能转胜为败。
隆安湾。
周庄往南的河流入海口被严恭命名为隆安湾,穿过周庄的河流则取名赤帝河。以纪念水师将士劈风斩浪,开疆拓土的功绩,也不忘颂扬陛下圣德。
黄子晟从南洲卫匆匆返回旗舰狻猊号,立即命水师警戒,全员备战,并通知各号商场,令他们躲入避风港。
不怪他如此谨慎,只因红夷水师比陆师厉害,他是领教过的,上次靠自己这边船多才逼退红夷水师,其实不算赢。
现在他们陆师出动,水师岂能按兵不动?
荷兰“安妮女王”号指挥室内,维尔德准将正举着望远镜观察陆上战斗情形,他跟詹姆斯说好,等他击垮周军陆师后,海军立即发动攻势。
说实话,维尔德根本不想淌这趟浑水,苏禄海一战,他领教过对方实力不弱,想不到这么巧,在这里又遇上,真又大打,恐怕损失不小,胜负难料。
更重要的是,好处主要被詹姆斯拿走,这老伙计一直想做澳洲总督,所以急着把中国人赶下海。那自己能得到什么?
中国人的船上可能好东西不少,但自己手中就十几条船,主力战舰只有三条,就算赢了,也拦不住人家逃走。
正思考间,见前方密林中,一股白色烟雾升起,正在之前约好动手的信号。
维尔德立即下令,舰队从海礁深处转出,向隆安湾前进。
还没到海湾入口,黄子晟派出巡逻的舢板已经发现,斥候队队正夏侯淳一面命令舢板返回,一面拉开响箭,同时让身边同袍吹哨示警。
黄子晟隐约听到示警,立即升旗语,赤帝水师展开T字形战斗队形。
维尔德率安妮女王号、威廉王子号、海牙号战舰进入海湾,见对方已经严阵以待,不禁大感头疼。
但既然来了,不打一架说不过去,何况詹姆斯那边也需要自己牵制。
荷兰海军立即发起攻击,他们的火炮射程远,射速快,短时间内,十几枚炮弹就打中了赤帝水师,其中一枚正好打在狻猊号的护板上,炸裂迸飞的木屑刺中几个站在甲板上的士卒,发出阵阵惨叫。
紧接着又有一枚砸中嘲风号的爵室中,令嘲风号管带邱百昭腿骨断裂。
挨过红夷水师三轮炮击后,赤帝水师终于开始反击,炮手都憋这一口气,第一轮齐射打得惊天动地,但效果有限,近百枚炮弹,仅三枚打中对方甲板或船舷。
维尔德一看,轻蔑地笑了,想起上次苏禄海之战,对方奠定胜局也不是靠炮击,而是火船。
对于火船,他已经有所防备,大好形势让他摸鱼的心态有所转变,似乎可以动真格,中国货船不少,若能劫掠过来,回到阿姆斯特丹,施密特家族几代都不必担心资金问题。
想到这里,他立即发旗语:继续靠近,抢占上风口。
随着变阵,荷兰船队速度更快,打击面更大了,而且射速继续提高,似乎不担心炸膛问题。
赤帝这边炮管已经发热,炮术长燕东明急报黄子晟:“黄帅,不能再打了,炮身已发红,再打就炸膛了。”
黄子晟沉吟不语,他很想像上次那样,用火船攻击,但火船攻击投入太大,百条舢板一下子烧掉,而且进攻途中,伤亡惊人。
更重要的是,对方明显已经有所防备,在船舷下加了铁板,甲板上似乎还放置了巨大水筒,如果火攻,效果难料。
正沉吟间,一艘广船已倾斜沉没,黄子晟更加焦急,正要下令变阵,用雁翅阵博一把。
却突然听后方商船响起巨大炮声,精准击中红夷水师帅船船舷,直接导致船身倾斜。
黄子晟惊喜万分,回头一看,乃是养济院“月桂”号船头大炮开火。
孙仁祖也想不到此炮准头这么好,而且威力巨大,振奋不已,于是命令继续开炮。
这个时代的商船基本都是都有武装,此次跟随赤帝水师远航南洲,更是加强武力,以增加自保能力。
月桂号加装的腾逸一号乃是养济院制造局与大明宫兵仗局合作试造的舰炮,因月桂号远赴南洲,先行配备,试试战力,想不到这么快就立功。
腾逸是刘桂生前世就职的综合体,取这个名字,也是对前世的一种纪念和告别。
腾逸炮用乌兹钢制造,硬度极佳,基本不惧炸膛,又采用了后装式设计,大大提高了射速;同时,炮手又在学塾培训过三角函数计算弹道,配备了标尺、准星,射击精确度提高很多。
第三发炮弹砸中了红夷水师威廉王子号指挥室,直接导致彼得船长身受重伤。
维尔德见己方损失突然大增,心中震动,开始萌生退意,但又觉得中国人损失更大,也许坚持一下对方就会投降,不禁踌躇不决。
旁边的安妮女王船长范德法特道:“准将先生,詹姆斯好像退兵了,密林燃起大火,那些陆军大头兵会不会被中国人算计了?我建议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回去吧!趁我们还来得及。”
其实严恭根本没办法赶来支援水师,密林大火蔓延到圆楼区,他正指挥卫所军协助民壮灭火。
刚才叶贤领着这些民壮躲在南洲卫后方作为疑兵,果然骗过红夷,这会儿又忙着救火,可以说帮了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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