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么安排,是因为如今的女子大多养在深闺,不受男子重视,自己不可能发展出盘根错节的关系。
除非从家族层面施加压力,但这样不仅隔了一层,而且以国师府对家暴的纠察力度,没有人敢强力施压。
同时,由于国师府给这些女子提供体面职位让她们发挥所长,又保护她们免受家暴,因此女子对国师府忠诚度更高。
若是人手不够,就从学塾教师与学生中抽调。
到了目的地,就由当地格物社提供公事房和宿舍,集中管理,隔绝人情往来。
这些措施,可以最大限度杜绝关说和酬庸。
文儒坊鸡皮巷。
国子监司业邓孝胥正在书房会客。他虽官职不高,却地位尊崇,又素有文名,更重要的是,他是衍圣公在京师的代言人,故而邓司业在京师清流儒生中名望素著。
如果有人认识,当会惊讶,他此时所见客人乃是礼部尚书卢玉麟。
“如今湖北大修铁路,格物学社收徒不要束脩,又提供食宿,贫寒子弟趋之若鹜,风头一时无俩,有识之士深忧圣教之前途。”
卢玉麟皱着眉头,手指不安地扣着桌面,其实湖北学道曾告诉他,如今各地教谕、学道的地位身份已有所动摇。
邓司业森然道:“衍圣公早已不满格物邪说,亦深忧社稷兴亡。”
“……湖北学道甘禹已同意发动,本官也将联络御史清流,届时向陛下力陈新政之失,格物之谬,只是皇上那边……”
卢玉麟深知,这些常规手段不可能扳倒国师。
邓孝胥笑道:“如此便可,其他的,衍圣公自有安排。”
端凝宫。
庄妃正使用从西平王妃身上学到的媚术讨好隆安帝。隆安帝已连续两夜召庄妃侍寝,他感觉近期庄妃似乎开了窍,会一些花活,虽然很生涩,但对比她素日的端庄,让隆安帝更有征服感。
“冷落了庄妃一年,她必是想明白了。”隆安帝决定赐她龙种。
庄妃纤腰如陀螺扭动,弄得满头大汗,云收雨散后,躺在一旁,喘着气道:“陛下可还满意?”
隆安帝抚她脸道:“爱妃果是有心的,竟揣摩出一套闺中秘术。”
庄妃笑道:“臣妾哪有这本事,这是我那旧日姐妹西平王妃偷偷教的。”
“哦,西平王妃竟精通媚术?”
“哪里?据闻这些媚术都来自国师府。”庄妃羞红了脸道。
“国师?国师经世济民,胸怀天下,竟也深谙此道?”隆安帝一脸狐疑。
庄妃心中冷笑,表面却一脸纯善,笑道:“国师学究天人,岂有不懂的?房中术就来自道家。”
隆安帝听了,心中有些诧异,总觉与平日的印象对不上,难不成国师有另一面?不过此事倒不好当面问他。
庄妃本想再下些黑料,不过见隆安帝不接茬,且脸色并无变化,就不再多言,以免着相。
反而妩媚笑道:“臣妾还有一式,不知皇上可还有雅兴,臣妾必忠心侍奉,报答陛下恩泽。”
隆安帝一笑:“朕如今的功力,岂有一蹶不振之理,自然是要重整旗鼓,再赴巫山。”
两人又开始新的征程。
襄阳。
县衙外,潘知祥已跪了一整天,神情萎靡,满脸的褶子,头上还有鲜血凝成块,几天时间,他仿佛老了二十岁。跪太久,膝盖上的补丁又裂开了。
自六天前幼子失踪,他立即向县衙报案,捕快颇不耐烦,只让他回去等着。
他是南漳乡卧柳村的,三十岁了,只有这么个儿子,不敢想象没了儿子怎么办,这几天心急如焚。
而他在此处无亲无故,客栈住不起,只能在西城外半阳洼的窝棚里住着,一天三文,屋主聂老汉是个热心的,把本地人牙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他,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他自己到外头到处打听,知道襄阳人牙子猖獗,良家子女遭其荼毒的不计其数。其中昌合行势力最大。
只要一查牙行,没有查不到的理,但几天了,捕快不仅没通知,还对他避而不见。
今早,他亲眼见到昌合行的人牙驱赶一辆马车进了怡乐园,那马车上是大铁笼子,铁笼里站满了孩子,便是如此明目张胆,居然无人管。
他一得知此情,立即跑到县衙要请捕快带队抓人,何捕头却怒喝道:“官差办案,岂容贱民指手画脚?再不出去,本捕头打断你的腿。”
不容潘知祥喊冤分辩,他就被乱棍打出,那些为虎作伥的衙役根本没有留手,把他的头都打破。
他头脑昏沉,却不甘心就此离开,别无他法,只得跪在县衙外,指望捕快能够良心发现。
但那些看到的捕快一直在嘲笑他。
“哟,这憨货居然还在衙门外,倒是罕见。”
“家中独子没了,自然是舍不得,死后怕是见不了祖宗。”
“嗤,值得什么,他那小郎若是被贵人看上,岂不是难得的机缘?再说,也不看看昌合行背后站着谁?再闹下去,怕是连命都没了。真是乡下愚夫!”
“段老五你别扯闲篇,当个兔儿爷有什么机缘?最多是长大了到春风楼当龟公,哈哈哈!”
“你知道个屁,昌合行背后那位就收拢了一些娈童带到武昌,有的留在身边当书童,有的送到节度使、按察使府上,那不是攀上高枝了?”
……
潘知祥因为受伤加劳累,已经昏昏沉沉,隐约听到这些捕快肆无忌惮的议论,知道再等下去已经无望。
但想到小郎的可爱模样,想到婆娘掏空家里好不容易攒下的铜板,殷殷期盼他报官把小郎带回家,他就觉得没办法放弃。
他已经无钱住窝棚,一狠心,赶去怡乐园,躲在围墙外的树下守着,他一定要跟着小郎。
武昌。
节度使府邸内,欧宗荣正在灯下查阅师爷蒋文渊递上的汉江大堤的账目,刚搞定御史,审计署又来,他不得不小心应付。
若是往日,他向来不理这些繁杂俗务,早就在后堂与那些兔儿爷嬉戏,或听歌姬弹唱舞弄。
但国师的威名他是知道的,不敢掉以轻心,可惜看半天,依然不得要领,遂把账目摔在黄花梨木书案上,不耐烦道:“这些账目可有纰漏?”
“东主放心,这些都是城内几大商行积年老账房过目的,绝看不出问题。而且,咱们不是还有后手吗?”
蒋文渊阴阴笑道。他还赶着回去,襄阳的堂兄给自己又送了一批娈童,他要先验验货色。
“过两日国师便到了,叫他们都仔细着点,若是露了马脚,必让他们陪葬。”欧宗荣阴沉着脸,冷哼道。
刘桂生其实已经到武昌,这是他一贯风格,脱离队伍,避开迎来送往,轻装简从,了解第一手情况。
一入城,就见城楼还有花楼街正在张灯结彩,有些路段还铺了地毯。
皂班衙役用水火棍敲着街边商号的门,大喝道:“怎的不挂上灯笼?不知道国师最忌清冷,若惹国师不快,你个老货担待得起?”
商号掌柜陪笑道:“差爷,这就挂,昨儿晚上刚买的,不是卖断货了吗?咱号里的伙计跑了十几条街才买的,涨了五成的价。”
衙役冷笑道:“你们这些奸商素日哄抬物价,牟取暴利,轮到自己就肉疼了?笑话。”
老掌柜陪笑道:“哪里哪里?咱这隆盛达一向诚信经营,薄利多销,从未哄抬物价,差爷明鉴。”
“你们牙尖嘴利,惯能哄骗,爷不跟你废话,今日来是有另一件事,知府大人说了,此次国师难得巡视咱们武昌,需得送些程仪,每户五两。”
老掌柜大惊失色,涨红脸欲要抗辩,又强忍下来,苍老的脸堆出褶皱,陪笑道:“这程仪不是父母官送的吗?与咱这市井草民无涉啊!”
衙役脸色一沉,冷笑道:“本地父母各个两袖清风,岂有余财?怎么,你不想交?黄陂那边可都收齐了,你若拒缴,惹怒了国师,误了节度使大事,到时候可别怪我老王不讲情面。”
隆盛达老掌柜苦着脸,不敢吭声,只好低眉顺眼道:“那不能够,咱们定会跟着大伙交,不拖后腿。”
衙役见老掌柜服软,嗤笑一声,继续找下一个商号。
刘桂生在旁边目睹这一切,脸色阴沉,红莲呸了一口,怒道:“狗官。”
武昌府学。
明伦堂内,学正周念如对堂下数百生员道:“今邪说横行,正道衰微,实乃存亡绝续之际。且格物学塾大兴,听闻朝廷有意自学塾中遴选格物之士为官,科举正途亦有颠覆之患。”
堂下士子惊诧莫名,互相打听议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襄阳士子蒋劲松高声道:“学正,朝堂诸公皆正途出身,儒学一体,当此危亡之际,为何不挺身而出,护我道统万代接续?”
周念如精光一闪,随即抚须叹道:“养济院大兴实业,银钱滚滚,令无数奸邪眼红而甘为妖道门下走狗,如今朝堂重利轻义,已不复乾康朝众正盈朝之格局。”
众士子一听,更是群情激奋,有为道统衰微而愤怒,更有为自身前途而忧急。
这几日武昌府下面的江夏、嘉鱼、咸宁、崇阳等县,差役四出,征收国师孝敬,搅得鸡犬不宁,民怨沸腾。甚至有卖儿卖女之惨状。
刘桂生等人下榻户部巷的悦来客栈,此次他带了献奴、陈芳良等心腹,还有红莲和小月提拔的女账房萧淑玥。
小月已有身孕,又要协助昭月,不能跟来,无双更是要照看昭月母子。
翟士稆依然领着国师仪仗,慢悠悠在后头走着,此时刚过襄阳,预计还要四五日才能到。
刘桂生把他们召集到自己房间,商讨应对武汉官场的策略。
武昌官场之黑暗超出想象。京官这两年经过审计署的整顿,已经谨小慎微,明面上守着规矩,湖广地方却依然明目张胆,而本地审计署草创,不足以震慑。
“国师,以学生看来,武昌官场已沆瀣一气,蛇鼠一窝。”陈芳良恨声道。
献奴冷笑道:“而且用心险恶,以国师为名收取孝敬,明显是泼脏水,让咱们百口莫辩。”
红莲气得脸色涨红,怒道:“要我说,把这些狗官全杀了才干净。”
萧淑玥资历浅,没有吭声,只安安静静听着。
刘桂生道:“献奴立即整合本地审计署,着手调查本地贪官黑幕;芳良接管本地朝报,搜罗湖广大员腌臜事曝光,另外辟谣国师收取孝敬之传言,不管老百姓相信与否,至少把水搅浑。”
然而,接下来几日,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本地审计署、朝报社没什么人,只有一些老弱病残,不知道怎么招募的,分派的任务根本没有回音,甚至走漏了风声,令本地官场提防,已经有人在公事房附近盯梢。
可见,国师府在本地的机构已经被渗透,刘桂生只得把当地雇员全部遣散,因此事情耽搁下来。
这一日,翟士稆的仪仗到了宾阳门,节度使欧宗荣、布政使卞礼忠、武昌知府罗广仁等人都到宾阳门迎接。刘桂生也适时出现在宾阳门。
“国师学贯三界,智通万方,修工厂,建铁路,惠泽万民,实乃大周之擎天白YUZHU,架海紫金梁。”欧宗荣肥头大耳,形体阔大,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温和亲切,慈眉善目。
“使相所言甚是,国师美质天成,有大功于国,陛下倚为柱石,实大周之幸。”
卞礼忠不甘落后,也开始卖力吹捧,心中却怨恨到极点。
隆安帝在各地清丈田地,追缴逋赋,湖广也很是闹腾了一阵,幸好同僚团结一心,才没闹出大乱子。
心中对国师鄙夷,早已身居高位,却硬要给泥腿子撑腰,果然是没见识的阉竖小人。
刘桂生没管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只淡淡道:“多谢各位美言。圣上有旨,尽早完成复核,审计署已列出需调用的文书账目清单,翟指挥使将护送萧执事前去调档,一切以萧执事为准。
另外,此次复核人员均集中入住湖广审计署,就不打扰诸位父母官了,诸君自便。”
说完不顾欧宗荣等人接风洗尘的邀请,直接离开。
欧宗荣等人待国师一转身,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刘桂生先回到湖广审计署,审计署在显正街罗敷巷,这是一栋两层小楼,颇为破败,上楼的楼梯已经朽烂。
先期赶到此处的献奴愤声道:“桂爷,这湖广衙署欺人太甚,我审计署想找个公事房,便寻全城,竟无人敢租售,后来还是一个福建茶商,想把生意脱手返闽,湖广审计署才算有了立足之地。”
刘桂生脸色阴沉,想不到这欧宗荣已将湖广经营得风吹不到,水泼不进。
几人刚刚安顿后,萧淑玥等人就回来了,刘桂生有些诧异,问道:“使相衙署竟无丝毫推诿扯皮不成?”
萧淑玥虽然娇怯内敛,此时却从容道:“这些必是假账,不过,咱们自己审核,亦能窥见蛛丝马迹。”
刘桂生点点头,没有干预,只让翟士稆好好保护和配合复核组。他带着红莲与献奴等人,前往汉江大堤,实地勘察。
来到城西琴断口,此地江口狭窄,水流湍急,两岸开阔,绿草茵茵,更有柳树桃树夹岸交错,一片桃红柳绿,在阳光映照下,风光无限。
但刘桂生看向大堤工地,脸色阴冷。此时工地看上去热火朝天,瘦骨嶙峋的民夫佝偻着身子挑土筑坝,监工们呼喝训斥,似乎都在争分夺秒赶工。
但看这堤坝,只打好了桩,连青膏泥都未铺好。
汉江大堤是隆安新政以来,在湖广推动的第一工程,不仅可防洪,还可灌溉下游万顷良田。如今工程开工一年,进度一半不到。
刘桂生等人来到附近的峪岭村,找到村口一个茶摊入内坐下,茶摊只用几根竹杆支着篾席,看上去摇摇欲坠,破败不堪。
摊主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驼背老汉,衣衫褴褛,倒出来的大碗茶不过是一些茶渣,下面都是茶梗,卖的面饼颜色发黑,而且像砖头一样硬。
“诸位客官见笑了……,本地贫寒,茶食粗劣……,委屈大伙将就将就。”
老汉陪着笑说着,把茶水面饼放上松木桌,脸上满是愁苦落寞。
“老丈,我看村口河边正大修堤坝,今后本地生民必受其惠,诸位桑梓真是有福啊!”
老汉苦笑,嗫嚅着,欲言又止,最后一狠心道:“客官有所不知,这堤坝水太深,依俺看,这大堤怕永远修不好,便是修好了,也不知要多少人命填。”
刘桂生等心中一动,表面不动声色问:“哦,这是为何?我看工地上民夫上千,奔走吆喝,很是热闹。”
“必是上头有官儿下来巡视,做个表面文章罢了。早前这大堤修修停停,那节度使、知府、县令到监工,个个伸手,还没开工钱便丢了一半,开工后征发徭役,驱使村夫,连口稀饭都无,累死、砸死、失足落水淹死的,怕不有三四百人?可怜俺那柱哥儿……。”
献奴惊道:“那老丈……,您那儿子?”
老汉被引出伤心事,老泪纵横,很快忍了悲痛,抹了眼泪道:“走了,打桩时被滚落的石头砸了……”
刘桂生强忍怒气,问道:“那官府可发了抚恤?”
老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哪有什么抚恤?那些差爷怪我儿不慎引来祸事,没追究俺还是上头府县大员看俺可怜。”
老汉不再多言,佝偻着身子,又去烹茶了。
献奴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刘桂生手一按道:“走吧!到工地走走。”又转头道:“等等,咱们向老汉买两件衣服。”
老汉听说几位要买衣服,心中诧异,不过刘桂生直接给了他二十两,慌得老汉死命推辞,直说破衣烂衫,收二十两是瞎了心。只肯收一两。
刘桂生等人也不勉强,跟随老汉到窝棚后面的茅屋,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再把脸、裤子、鞋子弄脏,就出去了。临出门前,刘桂生把二十两塞到对方破棉絮底下。
大堤工地旁,有棵大榕树,榕树下摆一张老旧的杉木桌,方成栋就坐在桌子后面登记算筹。
他是县里王捕头的堂弟,又走了钱粮师爷的路子,谋到了这个差事。
民夫挑满一车土方便能领一根算筹,一天算筹满十根便能抵徭役,若是多出来,也能挣些铜板。
有那体格好又实心眼的,下死力气,就想着多领些算筹。
方成栋心中嗤笑,这些村夫野汉,也是蠢地可怜,官老爷口袋里的钱有那么好赚的?
“差爷,您看俺这又满一车了。”一个用草绳绑裤腰的黑脸汉子陪着笑脸,小心翼翼说道,满是茧子的手伸出去又往后缩了一些,带着担忧和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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