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梅覆雪

雪粒子打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苏妄言的靴底碾过第七具尸体的手腕时,串在死者指间的银铃突然发出清响。他蹲下身,指尖捏住那串刻着玄玑阁星纹的银铃,琥珀色瞳孔在月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 —— 这是玄微宗弟子惯用的追踪法器,却偏偏挂在十三岁孩童的手腕上。

“少宗主,沈仙子的剑光在三里外。” 暗卫藏在屋脊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苏妄言指尖一弹,银铃碎成齑粉,雪地上七具尸体心口的梅花状血渍却在月光下渐渐凝固,花瓣纹路清晰得像是有人用细笔描过。

他站起身,黑色衣摆扫过积雪,袖口滑落半片银叶 —— 是玄玑阁内门弟子才有的安神叶,边缘还留着被鲜血浸透的痕迹。三日前他在乱葬岗救下的濒死孩童,发间别着的正是这样的银叶,而现在那些孩子的尸体,正沉在镜湖底的往生殿外。

“引她去镜湖。” 苏妄言忽然轻笑,指尖划过腰间碎镜,镜面上的裂纹恰好拼成半朵梅花,“告诉她,本座在往生镜前等她,带《星轨密卷》来换玄微宗三十七名弟子的魂魄。”

暗卫退下时,他忽然低头望着自己掌心 —— 那里有道浅红的印子,是方才替第七个孩子剜去心蛊时,被蛊虫咬的。血珠滴在雪地上,竟比夜色里的红梅还要鲜艳几分。

镜湖的冰面在子时裂开第一道缝。沈砚冰踏剑而来,广袖上的二十八宿星纹被月光镀成银线,却抵不过眼前人唇角那抹凉薄的笑。他倚在冰柱上,碎镜悬在指尖,映出她苍白的脸。

“苏妄言,你当真以为本座会信你?” 沈砚冰的剑指向他心口,寒玉剑身映出他墨色长发里的碎雪,“玄微宗弟子的尸体在镜湖底,他们的灵脉被人用魔功搅碎 ——”

“搅碎灵脉的是往生蛊。” 苏妄言忽然抬手,碎镜光芒大盛,湖底浮起三十七具童尸的倒影,每个孩子心口都嵌着米粒大的金箔,“本座用金箔封了他们心脉,剜出的蛊虫此刻正在你剑柄刻痕里钻营。”

沈砚冰指尖一颤。她忽然想起三日前验尸时,那些孩子左手无名指指腹都有细小的血孔,而她的剑柄上,确实刻着个模糊的 “妄” 字 —— 那是她十三岁时在镜湖边刻的,却总记不起为何要刻这个字。

“你看他们发间。” 苏妄言踏碎冰层,湖水漫过靴底,却冻不住他指尖拈起的银叶,“玄玑阁的安神叶,只有内门弟子能戴。沈仙子,你玄玑阁的长老们,为何要给玄微宗的孩子戴这个?”

沈砚冰的剑尖垂落。她看见每具童尸发间的银叶都缺了个角,像被人用牙齿咬下来的 —— 和她珍藏在玉匣里的那半片一模一样。三年前她坠崖醒来,枕边就躺着这样的银叶,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

“往生镜在镜湖底。” 苏妄言忽然逼近,碎镜几乎贴上她眉心,“三年前你带着半块碎镜坠崖,镜心缺角处凝着本座的心头血。沈砚冰,你当真以为,玄玑阁的《往生镜图录》里,为何独独缺了镜灵现世的记载?”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尖,带着雪水的凉意。沈砚冰忽然觉得头痛欲裂,脑海中闪过零碎画面:雪夜、碎镜、还有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将她护在身后,他胸口绽开的血花,竟与眼前苏妄言指尖的血梅印记一模一样。

“你…… 你是谁?” 她后退半步,冰面在脚下发出碎裂声。苏妄言低头看着她腕间的旧疤,那道从掌心蔓延到小臂的伤痕,正是三年前他用匕首剜去她心口腐肉时留下的。

“本座是魔宗少宗主,也是你每夜梦见的、替你挡下追魂箭的人。” 他忽然将碎镜按在她掌心,缺口处恰好吻合她的旧疤,“现在,要么跟本座去往生殿看真相,要么看着这些孩子的魂魄被玄玑阁炼成活尸 —— 他们的灵脉虽碎,魂魄却被本座封在银叶里,再晚半个时辰,就真的灰飞烟灭了。”

冰湖深处传来沉闷的钟声,往生殿的青铜门正在缓缓开启。沈砚冰望着苏妄言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发现他袖口露出的银叶,边缘缺角竟与她玉匣里的严丝合缝。三年来她总以为自己在追杀魔宗恶徒,却从未想过,那些被她视作证据的血梅印记,原是有人用鲜血为她铺路。

“我跟你去。” 她握紧碎镜,剑穗上的银铃忽然发出轻响 —— 那是玄玑阁弟子求救的信号。苏妄言却忽然笑了,笑得像春雪初融时溪涧里的碎冰,凉薄中带着几分暖意:“沈仙子最好把信号收了,否则你玄玑阁的长老们赶来,看见湖底的往生殿…… 怕是要杀人灭口。”

他转身踏碎冰层,墨色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看见的、他后颈处那道与她腕间一模一样的旧疤。沈砚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星轨密卷》里的半句批注:“镜灵现世,必携双生血契,一在掌心,一在心头。”

冰面下的钟声愈发清晰,沈砚冰跟着苏妄言潜入湖底时,看见青铜门上刻着的二十八宿星图,竟与她广袖上的纹绣分毫不差。而苏妄言指尖按在门纹上时,溅出的血珠竟在冰水中凝成梅花形状,缓缓融入星图中央的缺口 —— 那是往生镜碎落的位置。

沈砚冰,你可知为何本座每次杀人都留血梅印记?” 他忽然侧头,琥珀色瞳孔在幽蓝湖水中像浸着月光的琉璃,“因为三年前你坠崖时,血溅在本座面具上,就是这个形状。后来每次看见血梅,本座就想起,你趴在本座肩上说的第一句话。”

湖水漫过沈砚冰的广袖,她忽然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我说了什么?”

苏妄言的指尖划过青铜门上的裂痕,声音轻得像湖底气泡:“你说,‘哥哥,别丢下我’。”

冰湖在此刻突然震动,往生殿的门轰然开启,涌出的不是魔气,而是万千流萤般的光点 —— 那是被封印的魂魄。沈砚冰望着苏妄言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衣摆下露出的脚踝,竟有枚淡红的梅花胎记,与她心口的印记一模一样。

门内传来锁链崩断的声响,苏妄言忽然转身,将她拽进怀里。碎镜在两人之间悬浮,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千年前的画面:白衣镜灵与黑袍魔修相拥着坠入镜湖,他们心口的碎镜,正缓缓拼成完整的往生镜。

“记住这个画面,沈仙子。” 苏妄言的呼吸拂过她耳垂,“等会儿见到你玄玑阁的长老,可别让他们知道,镜灵与魔修,本就是同一片魂魄分出的两半。”

湖水灌进殿内的瞬间,沈砚冰看见殿中央的石台上,摆着半块染血的青铜镜,镜心处凝着的黑血,竟在遇见她掌心的碎镜时,渐渐化作琥珀色 —— 与苏妄言眼中的颜色,分毫不差。

钟声止息,殿内忽然亮起千万盏银灯,灯芯竟是一片片残缺的银叶。沈砚冰忽然明白,为何苏妄言总在杀人时收集银叶,为何他的袖口永远沾着淡淡的安神香 —— 那些被正道视为魔修的人,原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被正道遗弃的魂魄。

“现在,该让你看看,玄玑阁的《星轨密卷》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了。” 苏妄言松开她,走向石台,指尖划过镜面上的裂纹,“三年前西北瘟疫,玄微宗用活人试往生蛊,而本座不过是…… 以血换血,用魔宗的血,养他们被蛊虫啃噬的魂魄。”

沈砚冰望着石台上排列整齐的金箔,每片上面都刻着细小的名字 —— 正是镜湖底三十七名弟子的生辰八字。她忽然想起自己每次验尸时,长老们总说 “魔宗手段残忍”,却从未让她仔细看过尸体心口的金箔,更未提过发间的银叶。

“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苏妄言转身时,恰好有流萤飞过他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因为你十三岁那年,在镜湖边救过个浑身是血的小乞儿,还把自己的安神叶掰成两半,说‘给你,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沈砚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她忽然想起,自己确实有过这样的记忆:雪夜,破庙,小乞儿颈间的梅花胎记,还有他接过银叶时,指尖划过她掌心的温度。可后来玄玑阁的长老说,那是魔宗设下的陷阱,她遇见的小乞儿,早已死在追魂箭下。

“原来…… 你就是那个小乞儿。” 她踉跄着上前,抓住他的手腕,看见他掌心的旧疤,正是当年替她挡箭时留下的,“可长老们说你死了,说你的魂魄被魔宗炼化成了煞……”

苏妄言忽然笑了,笑得眼中泛起水光:“是啊,他们剜去你的记忆,给你看我‘惨死’的幻象,不过是怕你想起,往生镜的镜灵转世,必须有魔修的魂魄来守。沈砚冰,你以为本座为何要当这个人人喊打的魔宗少宗主?”

他忽然低头,额头抵住她的:“因为只有站在魔道巅峰,才能接住每一世坠落的你。”

殿外突然传来剑光刺破冰层的声响,十三道身影踏水而来,为首的玄玑阁长老手中捧着半块碎镜,镜面上凝着的黑血,竟与石台上的往生镜残片遥相呼应。沈砚冰忽然明白,为何苏妄言一直拿着碎镜,原来完整的往生镜,早已被长老们分成两半,一半用来骗她追杀 “魔宗恶徒”,一半用来炼制活尸。

“沈砚冰,你竟敢与魔宗为伍!” 长老的剑光劈来,却在触碰到苏妄言衣摆时发出刺耳的响声。沈砚冰看见苏妄言指尖掐决,石台上的金箔突然飞起,在殿内拼成巨大的星轨,而那些流萤般的魂魄,正顺着星轨朝她涌来。

“现在知道,为何本座杀人总要剜心了吧?” 苏妄言在她耳边低语,同时拽着她躲过致命一击,“因为只有剜去被蛊虫侵蚀的心,才能让这些孩子的魂魄,借着你的镜灵之力,重新投胎做人。”

剑光在殿内纵横,沈砚冰忽然想起《星轨密卷》里被她忽略的一页:“镜灵现世,需魔修以血为引,每救一人,便损十年阳寿。” 她望着苏妄言鬓角突然出现的白发,终于明白,为何他每次杀人后都要在雪地上留血梅 —— 那是他用自己的血,为每个亡魂铺就的往生路。

“苏妄言,接着!” 她突然将自己的碎镜抛向他,同时徒手抓住长老攻来的剑,“去拼合往生镜!我来挡住他们!”

鲜血从她掌心流出,却在接触剑身的瞬间,让剑上的玄玑阁星纹发出金光。苏妄言接住碎镜的刹那,石台上的残片突然飞起,与他手中的碎镜、沈砚冰掌心的血,渐渐拼成完整的往生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十六岁那年的他们 —— 她替他别上银叶,他替她暖着冻僵的手,雪地上,两串脚印交叠成梅花的形状。

往生镜发出清越的鸣响,殿内的流萤突然化作实体,三十七名孩子揉着眼睛醒来,发间的银叶闪烁着微光。玄玑阁的长老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不知道,所谓的魔修杀人,不过是在用禁忌之术,替正道偿还累累血债。

“沈仙子,该走了。” 苏妄言忽然拉住她的手,往生镜在他掌心虚化,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两人的旧疤,“再过半个时辰,镜湖的冰就要化了,而本座…… 还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带着她踏碎剑光,破水而出时,正看见东方既白。镜湖的冰面上,三十七朵血梅在晨光中绽放,每朵花蕊里都躺着片完整的银叶 —— 那是魂魄得以往生的印记。沈砚冰望着苏妄言的侧脸,忽然发现他眼中倒映的晨光,比任何星辰都要璀璨。

“知道为什么选在镜湖吗?” 他忽然指着冰面下的银叶灯,那是她十三岁时丢在湖里的,“因为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每一世,我找到你的起点。”

晨风吹过,沈砚冰发间的银叶轻轻颤动。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盏银叶灯的存在,而苏妄言却记得,记得她每一世留下的痕迹,记得在正道的谎言里,为她劈开一条血梅铺就的路。

雪停了,镜湖的冰开始融化,露出湖底闪烁的银叶。沈砚冰望着掌心与苏妄言相扣的手,终于明白,这世间最危险的魔宗少宗主,不过是个用反派身份做伪装的守灯人,而他守的那盏灯,从来都是她眼中未灭的星光。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三十七名弟子牵着小手跑向岸边,发间的银叶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苏妄言望着他们,唇角的凉薄早已化作温柔:“沈砚冰,现在你可明白,为何本座总说‘血梅覆雪,魂归往生’?因为每朵血梅下,都藏着一个被正道辜负的灵魂,而本座…… 不过是替他们,向这世道讨个公道。”

沈砚冰点头,忽然发现自己腕间的旧疤正在发烫,与苏妄言掌心的伤共鸣。她知道,前方还有无数真相等待揭晓,还有玄玑阁的阴谋需要揭穿,但此刻,她只想握住这双沾满鲜血却温暖的手,在这镜湖之畔,在这血梅盛开的晨光里,听他讲讲,那些被正道史书抹去的、属于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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