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殿的檐角挂着十二串血梅冰棱,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虹。苏妄言坐在雕花案前,指尖捏着金箔刀,正在给昏迷的小魔修阿雾修补发间的银叶 —— 那是昨夜突围时被玄玑阁剑刃削缺的边角。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惯常的凉薄被专注冲淡,倒像个细心的绣娘。 “少宗主,沈仙子在藏书阁待了三个时辰了。” 暗卫递上的药碗腾着热气,碗底沉着三粒血色丹丸,“您该服‘血魄丹’了,昨夜用禁术伤了心脉。” 苏妄言指尖微顿,金箔刀在银叶边缘刻出半朵梅花:“聒噪。” 话虽如此,却伸手接过药碗,仰头灌下时喉结滚动,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 —— 那里刻着沈砚冰昨日随手画的星图,幼稚得像孩童涂鸦。 藏书阁内,沈砚冰的指尖划过《星轨密卷》泛黄的纸页,忽然在 “镜灵转世” 篇发现夹层。抽出时飘出半张残页,上面用干涸的血写着:“魔修以身为引,每聚一瓣镜魂,便折十年寿。” 她想起昨夜在往生殿,苏妄言鬓角突然出现的白发,心口猛地抽痛。 密卷落地声惊动了檐角冰棱,碎成一片银光。沈砚冰望着窗外梅林中穿梭的身影 —— 苏妄言正抱着阿雾踏雪而行,小丫头的银叶发饰在他掌心重新焕发光芒。他忽然驻足,抬头望向藏书阁方向,琥珀色瞳孔在雪光中亮得像浸了蜜的琉璃。 “沈仙子在躲本座?” 他的声音带着雪粒的清冽,人已踏着梅枝翻进窗来,衣摆上沾着的梅花瓣落在密卷残页上,“找着‘双生血契’的记载了?” 沈砚冰慌忙收起残页,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三道新结的血痂正蜿蜒成梅花状 —— 那是昨夜替她挡下追魂箭时留下的。“你早就知道镜灵与魔修是同魂所化,对吗?” 她的声音发颤,“从十三岁在镜湖捡到我开始,你就在用自己的血养我的魂魄,甚至……” “甚至剜了三次心头血补往生镜的裂痕。” 苏妄言打断她,指尖划过她腕间旧疤,忽然轻笑,“沈仙子可知道,你每次转世都会在镜湖坠崖,而本座每次都要在冰水里捞你三天三夜?上一世你是凡人,本座扮成郎中守了你十八年,直到你被玄玑阁发现的那晚 ——” 他忽然转身,望着殿外飘落的血梅:“他们用追魂箭射穿你心口,本座只好剜了自己的心给你续魂。结果你醒过来,第一句话是‘妖怪,离我远点’。”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在回头时又弯起唇角,“不过那次你倒是记住了‘妄’字,在绷带里写满我的名字。” 沈砚冰的眼眶突然发热。她想起在往生殿看见的片段:每一世她濒死时,总有个戴着面具的身影挡在身前,血珠滴在雪地上,绽开的永远是她最爱的梅花。而那些被正道称为 “魔宗暴行” 的血案现场,原是他用自己的血为她铺就的安魂路。 “阿雾是往生镜的镜魂碎片。” 苏妄言忽然掏出半块碎镜,镜中映出在后山追蝴蝶的小身影,“三年前你坠崖时,镜魂散成七片,本座花了两年时间,在玄微宗的活人试蛊场、在玄玑阁的锁魂塔、在正道各门的乱葬岗……” 他的指尖划过镜中阿雾的笑脸,“把被他们碾碎的镜魂一片片捡回来。” 沈砚冰忽然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布满细密的疤痕,每道都对应着她记忆里的一处痛处。原来她以为的 “好运”,每次濒死都能获救,不过是有人在暗处用血肉之躯为她挡住所有劫数。 “少宗主!玄玑阁三十艘飞舟已到魔宗地界!” 暗卫的急报打破静谧,苏妄言袖口的碎镜突然震颤,映出天际密密麻麻的剑光。他反手扣住沈砚冰的腰,足尖点地掠向殿顶,梅枝在脚下发出断裂声。 “他们带了往生镜残片。” 苏妄言望着远处黑云压城般的飞舟,指尖掐决唤出骨笛,“沈仙子可记得,在往生殿看见的壁画?镜灵与魔修合魂之日,便是往生镜重圆之时 —— 而他们,要在合魂前杀了我们。” 沈砚冰望着他眼中倒映的剑光,忽然想起密卷里的警示:“镜灵归位需双生血契共鸣,若在合魂前斩杀任一,另一必遭天谴魂飞魄散。” 原来玄玑阁的目标从来不是剿灭魔宗,而是阻止镜灵与魔修觉醒,怕他们揭开往生镜中藏着的、正道豢养怨灵的真相。 “跟紧我。” 苏妄言的骨笛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梅林中突然腾起万千血梅,每片花瓣都化作利刃。沈砚冰看见他指尖在笛身上迅速结印,每结一印,唇角就溢出一丝鲜血 —— 那是催动禁术 “血梅祭” 的征兆。 “别用禁术!” 她慌忙按住他结印的手,广袖上的二十八宿星纹突然发出微光,与他碎镜中的星图共鸣,“用我的镜灵之力!在往生殿时我们已经试过,只要……” “只要你我血契共鸣。” 苏妄言忽然低头,额头抵住她的,呼吸间带着血魄丹的铁锈味,“可你知道吗?每次共鸣,本座都能听见你前世的声音 —— 千年前你坠进镜湖时,在本座耳边说的‘活下去’,这一世在镜湖底说的‘哥哥,别丢下我’,还有上一世在破庙说的‘以后我保护你’。” 他忽然笑了,笑得血泪混着梅瓣落在她衣襟:“沈砚冰,你总说本座是反派,可这天下间,还有比能听见心上人每世告白更甜的事吗?” 剑光袭来的瞬间,沈砚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炸开。她看见自己与苏妄言的倒影在碎镜中重叠,前世的镜灵与魔修、今生的执镜使与魔宗少宗主,心口的血契正在化作实质的梅花锁链,将两人的魂魄紧紧缠绕。 “以镜灵之名,启星轨!” 她展开《星轨密卷》,任由苏妄言的血滴在星图上,“以魔修之血,祭往生!” 漫天血梅与星砂融合,在魔宗上空织成巨大的镜幕。沈砚冰看见镜中倒映出玄玑阁飞舟上的场景:长老们正在用活人的血喂养往生镜残片,镜中浮现的怨灵面容,竟全是这些年被他们宣称死在魔宗手里的弟子。 “他们在养尸!” 她的声音被笛声撕碎,“用弟子的魂魄喂怨灵,再用往生镜控制尸身,那些所谓的‘魔宗血案’,根本是他们自导自演!” 苏妄言的骨笛突然发出破音,他单膝跪地,指尖抠进雪地:“三年前西北的瘟疫,就是他们用往生蛊试养怨灵的结果。本座杀的不是活人,是已经被怨灵吞噬的行尸 —— 可那些孩子的魂魄,还在银叶里等着转世。” 沈砚冰忽然想起藏书阁里的残页:“魔修聚镜魂,需以自身魂魄为引。” 她望着苏妄言越来越苍白的脸,终于明白为何阿雾总说 “哥哥的星星越来越少”—— 他在把自己的魂魄碎片分给每个被救下的魂魄。 “把碎镜给我。” 她跪在他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们一起看镜中逆旅,一起破这天地骗局。” 碎镜在两人掌心发出强光,镜中浮现出千年前的记忆:镜灵与魔修在镜湖底立下血契,将自己的魂魄分为两半,一半入世为镜灵承受轮回,一半化为魔修世世守护。而每次镜灵转世,魔修都要在正道的追杀中,用自己的血为她修补魂魄。 “原来,你不是魔宗少宗主。” 沈砚冰的眼泪落在他手背上,“你是千年前就该魂飞魄散的魔修,却为了我,在每一世重生为护镜人,哪怕被天下人唾骂……” “嘘 ——” 苏妄言忽然用染血的指尖堵住她的唇,镜中逆旅的画面突然跳转,竟是昨夜她在藏书阁熟睡的场景。他替她盖好被子,指尖划过她眉心的朱砂痣,低声说:“这次换你先记起我,可好?” 剑光在此刻穿透镜幕,为首的长老手持完整的往生镜,镜中倒映的不是天空,而是密密麻麻的怨灵人脸。沈砚冰看见苏妄言忽然站起,将她护在身后,而他的衣摆下,竟有半透明的光影在浮现 —— 那是魂魄即将溃散的征兆。 “苏妄言!” 她惊呼着抓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的血契正在变淡,“你用了多少魂魄碎片?阿雾说的‘星星’,是不是你的魂魄?”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碎镜塞进她掌心,骨笛在指间旋转出血色残影:“记住,往生镜的镜心在你我相扣的掌心,当血梅开满镜湖时,就是我们破局之日。” 话音未落,他已迎着剑光冲去,墨色长发在血光中翻飞,像极了千年前壁画上那个义无反顾的魔修。沈砚冰望着他后背绽开的血花,忽然想起密卷最后一页的批注:“镜中逆旅,情即为舟,渡尽劫波,方见真心。” 她展开手掌,碎镜正在与掌心的旧疤融合,镜中倒映出苏妄言的背影,以及他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绽开的血梅 —— 那不是死亡的印记,而是他用魂魄为她铺就的、回家的路。 玄霜殿的钟声在此时响起,惊起梅林深处的万千流萤。沈砚冰忽然明白,所谓反派,不过是天地棋局里的一枚逆子,而她手中的碎镜,终将拼出属于他们的命运 —— 不是镜灵与魔修的轮回,而是苏妄言与沈砚冰,在镜中逆旅里,彼此相认的真心。 “等我。” 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碎镜上的血梅纹路,“这次,换我来接住你。” 剑光穿透最后一片血梅时,沈砚冰看见苏妄言跪倒在梅树下,唇角还带着笑。她冲过去抱住他,发现他眼中倒映的,是自己发间重新完整的银叶 —— 那是他用最后一丝魂魄,为她修补的、十三岁那年的初心。 “疼吗?” 她的眼泪滴在他眉心,碎镜突然发出太阳般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在金色光茧中。苏妄言摇头,指尖划过她唇角:“不疼,因为你眼里有星光,比千年前的镜湖还要亮。” 光茧外,玄玑阁的长老们惊恐地看着往生镜残片在光茧中飞舞,镜中倒映的真相正穿透他们的法袍 —— 那些被他们视为魔修的人,胸口都别着半片银叶,那是被正道遗弃的、镜灵的守护者。 梅雪纷纷落下,覆盖了苏妄言身后的血路。沈砚冰抱着他坐在梅树下,听他用越来越轻的声音说:“十六岁那年在镜湖,你把银叶掰成两半,说‘我们一人一半,以后就是一家人’。其实那时本座就在想,若能当你的家人,就算永堕魔道,也甘之如饴。” 她低头吻去他唇角的血,忽然感觉掌心的碎镜发出震动,镜中浮现出阿雾抱着金箔梅花跑来的画面。原来,镜中逆旅的尽头,不是毁灭,而是千万次轮回里,从未改变的、彼此追寻的目光。 雪停了,光茧开始消散。沈砚冰望着怀中沉睡的苏妄言,发现他鬓角的白发已变成梅枝般的银线,而掌心的血契,正化作永不凋谢的血梅。她知道,前方还有更凶险的劫数等着他们,但此刻,她终于握住了那半片失落的银叶,握住了千年来,一直在镜中逆旅里,为她点亮星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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