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殿后的梅林飘着细雪,沈砚冰的广袖上落满五瓣血梅,正被七个小魔修围着打转。最小的阿雾踮脚往她发间别银叶,指尖不小心勾住发丝,疼得她眼眶发红,却仍笑着任孩子胡闹 —— 这些发间别着银叶的孩童,正是镜湖底被救下的玄微宗弟子,此刻正用沾着雪粒的小手,往她袖中塞烤得焦黑的栗子。
“沈姐姐,阿雾给你留了糖!” 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从袖口掏出油纸包,里面躺着三颗裹着金箔的梅子,“哥哥说,甜的能让伤口好得快。”
沈砚冰接过梅子时,看见油纸角落画着歪扭的梅花,墨迹未干 —— 是苏妄言的笔迹。她忽然想起昨夜在藏书阁,他借着替阿雾修补银叶的名义,偷偷在她袖口绣了排极小的星图,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法宝都温暖。
“少宗主在看您呢。” 叫阿青的男孩忽然指着梅枝上方。沈砚冰抬头,看见苏妄言倚着横斜的老梅,墨色衣摆垂落如瀑,指尖捏着片银叶,正对着阳光细看。他唇角惯常的凉薄被雪光柔化,琥珀色瞳孔映着梅林雪景,像浸在蜜里的琉璃。
“看够了吗?” 她扬声开口,发间的银叶随动作轻颤。苏妄言指尖一弹,银叶化作流光落在她掌心,上面刻着新的星轨:“玄玑阁的飞舟退了三十里,却在镜湖设了锁魂阵。” 他跃下梅枝,靴底碾碎数朵血梅,“他们在等往生镜完全重圆,好趁机夺走镜灵之力。”
阿雾忽然抱住他的腿,仰头望着他鬓角的银线:“哥哥的星星又少了。” 小丫头的指尖点在他眉心,那里本该有枚朱砂痣,此刻却淡得几乎看不见。沈砚冰知道,那是他用魂魄碎片修补镜魂的代价 —— 每救回一个孩子,他眼中的琥珀色就淡一分。
“去厨房找柳姨拿糖。” 苏妄言揉乱阿雾的头发,指尖在她发间别好修补完整的银叶,“告诉她,给沈姐姐的糖罐要装满桂花蜜。” 看着孩子们笑着跑开,他忽然转身,袖口滑落半卷羊皮纸,“玄微宗的老匹夫来了,带着改良后的往生蛊。”
沈砚冰展开羊皮纸,上面画满扭曲的蛊虫纹路,每个虫蛹心口都刻着玄玑阁的星纹:“他们想把怨灵炼进蛊虫,再通过银叶控制魂魄 —— 就像当年在西北做的那样。” 她想起藏书阁残页上的记载,“魔修聚魂,需承魂之痛”,忽然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的疤痕又深了几分。
“后山的往生殿传来异动。” 苏妄言忽然望向梅林深处,那里有座被血梅覆盖的石塔,塔顶悬浮着半块碎镜,“镜魂归位后,往生镜的残片在共鸣。沈砚冰,你还记得往生殿壁画上,镜灵与魔修交叠的影子吗?”
她点头,脑海中浮现千年前的画面:白衣镜灵与黑袍魔修相拥,心口的碎镜拼成完整的往生镜,镜中倒映的不是天地,而是彼此的眼睛。“壁画上的字说,‘镜灵归位之日,魔修必陨’。” 她的声音发颤,“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合魂之后……”
“嘘 ——” 苏妄言忽然用沾着梅香的指尖堵住她的唇,远处传来骨笛的清越声响,是暗卫的警示。他拽着她踏剑而起,梅枝在脚下断裂时,沈砚冰看见山脚下腾起遮天蔽日的黑雾,雾中浮动着无数泛着金光的蛊虫,每只虫蛹上都刻着她广袖上的二十八宿星纹。
“是玄微宗的‘星轨蛊’。” 苏妄言的骨笛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梅林中的血梅突然化作利刃,“他们用你的血养蛊,想借着镜灵之力控制往生镜。” 他指尖在笛身迅速结印,每结一印,鬓角的银线就多长几分,“沈砚冰,还记得在往生殿我说的吗?镜心在你我相扣的掌心。”
她点头,展开掌心的碎镜,发现镜中倒映的不再是雪景,而是苏妄言十六岁时的模样 —— 那时他还是个在镜湖捡她的小乞儿,颈间戴着她掰断的银叶,眼中映着她坠崖时的血花。“用你的血契共鸣。” 她将碎镜按在他掌心,腕间旧疤与他掌心的伤重叠,“这次,换我来承魂之痛。”
黑雾袭来的瞬间,沈砚冰感觉有万千蛊虫钻进经脉,却在触碰到心口血梅印记时发出尖啸。她看见苏妄言眼中闪过心疼,却又迅速被狠厉取代 —— 那是他作为魔宗少宗主时的眼神,是面对正道虚伪时的刀锋。
“以魔修之血,焚往生蛊!” 他的骨笛突然爆发出刺目血光,梅林中所有血梅的花蕊都燃起金色火焰,“沈砚冰,看着镜中 ——”
碎镜中浮现出三年前的西北乱葬岗,苏妄言跪在满地童尸中间,指尖在每具尸体心口刻下金箔,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却仍在笑:“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画面跳转至玄玑阁的锁魂塔,他浑身是血地护着阿雾,背后是三十七道深可见骨的剑伤,每道伤都对应着沈砚冰历世的劫数。
“原来,你每次杀人留下的血梅印记,是在替我承受天谴。” 沈砚冰的眼泪落在碎镜上,镜中苏妄言的身影忽然与眼前人重合,“西北的瘟疫、镜湖的童尸、玄微宗的灭口…… 你从来不是在杀人,是在替我,替所有被正道遗弃的魂魄,挨这世间的刀。”
骨笛的清响忽然化作万马奔腾,血梅火焰组成的星轨扫过黑雾,蛊虫发出刺耳的尖叫,纷纷坠落在地化作金粉。沈砚冰看见山脚下的玄微宗宗主惊恐地望着他们,他手中的往生镜残片正在融化,镜中倒映出的,是自己这些年用弟子魂魄养蛊的画面。
“沈仙子,快看!” 阿雾的声音从梅林深处传来。沈砚冰转身,看见往生殿方向腾起万千流萤,每只流萤都拖着银叶尾光 —— 那是被净化的魂魄。苏妄言忽然单膝跪地,指尖抠进雪地,唇角溢出鲜血,却仍笑着抬头:“它们在向你道别,去该去的轮回。”
她慌忙扶住他,发现他后背的衣料已被鲜血浸透,三道新伤正蜿蜒成梅花形状 —— 那是方才替她挡住蛊虫时中的招。“为什么不躲?”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明明可以用魔功自愈,为什么总要硬接?”
苏妄言抬头,指尖划过她唇角的血迹:“因为疼的时候,能听见你喊我的名字。” 他忽然轻笑,笑得像雪地里的血梅,“沈砚冰,你知道吗?十六岁那年在镜湖,你把银叶掰成两半,说‘我们是一家人’,从那时起,本座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梅林的雪忽然变大,沈砚冰看见阿雾带着小魔修们跑来,每人手中都捧着盏银叶灯。灯光映着苏妄言的侧脸,他鬓角的银线在雪中闪烁,像落了一身的星光。她忽然想起《星轨密卷》的最后一页,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写的小字:“魔宫梅雪,情之所钟,镜魂归位,逆旅终穷。”
“少宗主,后山的往生殿开了!” 暗卫的声音带着狂喜。苏妄言撑着沈砚冰站起,望着梅林深处浮现的青铜门,门上的二十八宿星图正在与沈砚冰广袖上的纹绣共鸣。他忽然取出怀中的碎镜,镜中映出两人交叠的手掌,血契正在化作实质的梅花锁链。
“该去看看,千年前我们没说完的话了。” 他低声说,指尖穿过她的指缝,“沈砚冰,无论镜中映出什么,记住 —— 本座从来不是什么魔修,只是个,想护着你看遍人间灯火的凡人。”
青铜门开启的瞬间,沈砚冰看见殿内悬浮着完整的往生镜,镜中倒映的不是过去未来,而是此刻她与苏妄言相视而笑的模样。阿雾抱着银叶灯跑进门内,灯光照亮壁画上新增的纹路 —— 镜灵与魔修的影子终于合二为一,他们的掌心,托着朵永不凋谢的血梅。
雪落在苏妄言墨色长发上,沈砚冰忽然伸手替他拂去雪花,指尖触到他耳后熟悉的梅花胎记 —— 与她心口的印记一模一样。原来,千年前的血契,早已将他们的魂魄刻进彼此的骨血,无论轮回多少世,终会在血梅覆雪的时节,握住那半片失落的银叶。
“走吧。” 苏妄言牵着她的手走进往生殿,殿内响起清越的钟声,惊起梅林深处的万千血梅。沈砚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这世间最动人的反派,从来不是世人眼中的魔宗少宗主,而是那个在每个雪夜为她暖手、在每次劫数前为她挡刀、在魔宫梅树下为她种满星光的 —— 苏妄言。
雪停了,往生镜发出柔和的光,照亮殿内石台上摆放的银叶灯。每盏灯上都刻着名字,是这些年被救下的孩子,也是苏妄言用魂魄碎片点亮的生命。沈砚冰忽然想起他说的 “血梅覆雪,魂归往生”,原来每朵血梅下,藏着的不仅是被救赎的魂魄,还有个甘愿背负骂名的少年,对心上人最沉默的告白。
“以后,我们去哪?” 她望着镜中渐渐清晰的未来,那里有魔宗的梅林,有镜湖的银叶灯,还有个总在她发间别梅花的人。苏妄言忽然转身,指尖替她别好歪掉的银叶:“想去哪就去哪,反正 ——” 他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她耳垂,“本座的剑,永远为你而挥,本座的血,永远为你而流。”
梅林深处传来孩童的笑声,阿雾举着新烤的栗子跑来,栗子壳上刻着小小的 “妄” 字。沈砚冰接过栗子,忽然发现苏妄言指尖的疤痕正在变淡 —— 随着镜魂归位,他为她承受的劫数,正在慢慢愈合。
雪光映着往生镜,沈砚冰看见镜中倒映的自己,发间别着银叶,袖口绣着血梅,而身边的人,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比任何星辰都要璀璨。她终于明白,所谓魔宫梅雪,从来不是寒冬的萧瑟,而是两颗相惜的魂魄,在历经轮回后,绽放出的最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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