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州城头饿殍骨

隆庆十二年的日头毒得能晒裂石头,青州城外龟裂的官道上,几株枯死的槐树歪斜着身子,树皮早被饥民剥得精光。树梢上蹲着几只乌鸦,铁铸似的翅膀偶尔扇动两下,哑着嗓子叫唤,倒像是也被这旱灾熬干了喉咙里的水汽。

张小米蜷在城墙根的阴影里,破麻衣裹着瘦成一把柴的身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子却死死盯着城门洞子——那里刚驶出一辆粮车,车辙印子深得能埋下半只脚,麻袋缝里漏出几粒黄澄澄的粟米,在尘土里滚着金。

“刘记粮行今日放赈!”城门楼上忽地炸响一声锣,黑压压的人群立时活过来。张小米被人潮挤得踉跄几步,鼻尖突然钻进一缕油香。斜眼一瞥,但见个绸衫胖子捧着荷叶包,油汁正从指缝里往下滴。

他喉头动了动。

胖子刚咬了口烧鸡,忽觉手上一轻。低头看去,荷叶包竟不翼而飞。再抬头时,只见个灰扑扑的影子狸猫似的钻过人群,眨眼间已到三丈开外。

“小贼休走!”绸衫胖子跺脚大吼。前头两个青衣伙计闻声扑来,张小米却泥鳅般从他们腋下溜过,临了还不忘抓了把黄土往后一扬。烟尘里传来胖子呛咳声:”给老子往死里打!”

张小米攥着烧鸡往城西破庙跑。这些年他早把青州城摸得透熟,哪条巷子有狗洞,哪处墙头能翻,闭着眼都能蹚出来。可今日不知怎的,右眼皮突突直跳。转过街角时,他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浑身发冷。

追在最前头的伙计头顶飘着团灰气,形如病虎,獠牙外露。张小米揉了揉眼,那灰气还在。自打记事起,他偶尔能见着这般怪气,起初以为是饿花了眼,后来发现见着灰气的人,不出三日必要倒大霉。

“虎头街第三个巷口…”他心念急转,故意放慢步子。眼看那伙计追到三步之内,突然猫腰钻进条一人宽的窄巷。身后传来”咚”的闷响,接着是杀猪似的嚎叫——那伙计收势不及,一头撞上巷口晾衣的竹竿,竿头铁钩正扎进肩胛骨。

张小米攀上断墙,见那伙计在地上打滚,头顶灰气化作黑雾。他打了个寒颤,烧鸡差点脱手。正要跳墙,忽听墙根下传来细弱哭声。低头看去,是个梳羊角辫的女娃,正踮脚够挂在枯树上的纸鸢。

“当心!”

话未出口,女娃脚下的土块突然崩裂。张小米纵身扑去,左手揽住女娃,右手堪堪抓住树根。枯树”咔嚓”裂响,带着两人往护城河坠去。千钧一发之际,他腰间发力,硬生生拧转半圈,后背重重砸在河床上。

护城河早见了底,龟裂的河床硌得他眼前发黑。怀里的女娃却咯咯笑起来,小手摸着他额角:”哥哥头上冒金光哩。”

张小米一愣,抬头望天。烈日依旧白惨惨的,哪有什么金光。正要说话,忽听岸上人声鼎沸:”灾星在这儿!””快拿绳子来!”

十几个乡民举着钉耙围住河床。当先的老汉须发皆白,手中桃木剑直指张小米:”这妖孽害了王掌柜伙计,方才老朽起卦,见白虎星坠于城西——果然应在此子身上!”

人群里有人啐道:”自打这灾星来了青州,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张小米把女娃护在身后,指尖掐进掌心。这些年他早听惯了”灾星””妖孽”,可今日这”白虎星”的说法倒是新鲜。正要开口,忽见老汉头顶飘着缕黑气,形如锁链,比那伙计的还要浓上三分。

“三日内必有人吊颈。”这念头莫名浮上心头,惊得他打了个摆子。

女娃突然挣开他的手,指着人群脆生生道:”爷爷说谎!纸鸢是我自己放的,小哥哥是好人!”

人群静了一瞬。张小米趁机抱起女娃,靴底在河床上一蹬,竟借着反震之力跃上三丈高的河岸。这一跃他自己都吓住了,落地时却稳稳当当,仿佛有股暖流自丹田涌向四肢。

乡民们炸了锅,桃木剑老汉更是面如土色:”妖…妖法!快去请青云观道长!”

张小米顾不得细想,抱着女娃往乱葬岗跑。穿过歪七扭八的坟堆时,女娃突然揪他耳朵:”我叫阿沅,我家在…”

话没说完,张小米脚下一绊。定睛看去,绊他的竟是半截人腿骨,骨头上还粘着块碎布——看纹路像是青云观的道袍。

“别看。”他捂住阿沅眼睛,却见西北角新坟旁蜷着个灰影。走近了看,是个老道士,道袍破得露了肘,怀里紧紧搂着个黄布包袱。张小米伸手探他鼻息,指尖刚触到皮肤,老道突然睁眼,枯枝似的手爪铁钳般扣住他腕子。

“天炁…不绝…”老道喉头咯咯作响,另一只手蘸着嘴角黑血,在他掌心急划。张小米只觉掌心滚烫,待要细看时,老道已然气绝。暮色里,掌心四个血字闪着微不可查的金光:炁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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