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梅利利亚的那天,阳光像滚烫的铅水浇在甲板上。阿德里安扶着栏杆呕吐时,看见岸上停着几辆装甲车,车身上“第2外籍步兵团”的番号被沙尘覆盖,隐约露出弹孔痕迹。远处的阿特拉斯山脉像道褐色的伤疤,割裂了灰蓝色的天空。“听说弗朗哥会用马鞭抽逃兵的后背。”有人扯了扯的衣角。这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来自巴斯克矿区,入伍前见过最血腥的场面不过是矿难。他摸了摸腰间的毛瑟枪,金属枪托上还带着出厂时的机油味,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在他口袋里的圣克里斯托弗徽章。
摩洛哥的正午阳光像熔融的铅,泼在阿德里安的后颈。他跟着队伍踉跄走进梅利利亚军营,沙砾钻进鞋,每一步都踩出细碎的血印。三百名犯人在阅兵场站成歪歪扭扭的方阵,远处的棕榈树被热风吹得弯腰,像极了巴塞罗那监狱里被鞭打的囚徒。
弗朗哥出现时,阿德里安先听见马刺刮过石板的声响。那男人穿着沾满沙尘的卡其色军装,腰间的****挂着皮质枪套,枪管上刻着交叉的步枪图案。他在方阵前立定,阴影投在阿德里安脚边,靴尖的磨损痕迹显示出无数次冲锋的轨迹。
“我是弗朗哥上尉。”他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滚烫的沙地上,“在这里,只有两种人:能打仗的,和能喂秃鹫的。”他突然抽出马鞭,指向队伍里发抖的少年犯,“昨天有个懦夫想逃,现在他的肝正在给蚂蚁当晚餐。”马鞭挥出脆响,惊起几只在死尸上盘旋的苍蝇。
阿德里安身旁的罗梅罗低声咳嗽,指节捏得发白。他昨天咳出的血沫还凝在领口,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看见他靴带上的银扣了吗?”罗梅罗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那是用柏柏尔酋长的头骨磨的。”
“阿德里安·佩洛斯!”
沙哑的呼喊让他猛地转身。
“报告长官!”安东尼奥本能地立正,步枪在甲板上磕出声响。
佛朗哥走近时,安东尼奥闻到一股混合着皮革与硝烟的气息。将军的军靴尖几乎碰到他的脚尖,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你的领章歪了,士兵。在我的部队,任何歪斜都意味着子弹会从这里穿过。”他的食指戳在阿德里安锁骨上方,力度大得像要凿出个洞。
新兵们在沙丘上行军时,阿德里安终于见识到传说的真实性。一名新兵因中暑掉队,佛朗哥立刻拔出手枪朝天射击:“要么用子弹开路,要么被子弹穿透!”他的声音被撒哈拉热风扯得破碎,却让每个人后颈发麻。当那名新兵连滚带爬赶上队伍时,阿德里安看见将军嘴角掠过一丝冷酷的赞许。
夜晚宿营时,篝火映照着佛朗哥的侧脸,他正在给士兵们讲解战术:“在沙漠里,水比子弹珍贵,但纪律比水更珍贵。记住,你们的编号比名字更重要,枪管比生命更重要。”他忽然指向阿德里安,“你,用刺刀挖个沙坑,深度必须没过刀柄,否则今晚就睡在自己的血里。”
月光下,阿德里安的刺刀一次次扎进滚烫的沙粒。当刀柄终于没入沙中时,他的手掌已经磨出血泡。佛朗哥蹲下来用军靴碾了碾沙坑边缘:“不够垂直。但看在你没喊疼的份上,允许你枕着步枪睡——如果枪上沾了一粒沙子,我会把它塞进你的喉咙。”
凌晨的突袭来得毫无征兆。柏柏尔人的骑兵像黑风般卷过沙丘,马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阿德里安本能地趴在地上,却被佛朗哥的皮靴踩住后背:“站起来!你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鸵鸟的!”将军的****已经开火,子弹擦着阿德里安的耳边飞过,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马头。
“跟着我冲!”佛朗哥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马鞭抽在他背上的力道几乎让他踉跄。在飞溅的沙尘与血沫中,阿德里安看见将军的身影始终在最前方,军帽不知何时已丢失,露出被汗水浸透的短发,每一颗子弹飞来时,他都像在用身体为士兵们丈量死亡的距离。
天亮时,沙丘间躺满尸体。佛朗哥站在最高处擦拭着军刀,刀刃上的血珠滴进沙子,瞬间消失无踪。他忽然指向阿德里安:“你,去把那面军旗捡回来。”年轻人这才发现,百米外的沙丘上,西班牙国旗正被一名伤员攥在手里,旗杆断成两截。
阿德里安冲向军旗时,听见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佛朗哥的枪口正对准他的后背:“如果退缩,这颗子弹就会要了你的命。但如果前进——”将军的嘴角扬起残酷的弧度,“你会活着知道什么是荣誉。”
军旗上沾满沙尘和血迹,阿德里安扯下它时,看见伤员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当他抱着旗帜跑回时,佛朗哥用军刀挑起旗角:“记住,士兵的荣誉比生命更重。而我的枪口,只会对准懦夫。”
夜幕降临时,阿德里安在沙丘后擦拭步枪。远处,佛朗哥正在给伤兵包扎,动作熟练得像个外科医生。月光照亮将军的侧脸,他忽然发现那道著名的刀疤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柔和——传说这是在摩洛哥,他为保护部下被阿拉伯弯刀所伤。
阿德里安握紧步枪起身,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明白,在这片被称为“西班牙溃疡”的沙漠里,佛朗哥的枪口指向的不仅是敌人,更是每个士兵灵魂里的软弱。而他,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成为子弹,要么被子弹吞噬。
远处,撒哈拉的风卷起沙砾,在军营外堆成新的沙丘。阿德里安摸了摸口袋里的圣克里斯托弗徽章,金属表面刻着的“守护旅者”字样已被磨得模糊。此刻,他终于懂得,在佛朗哥的部队里,唯一的守护神,是自己手中的枪,和永远向前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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