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利利亚城外的沙丘在晨雾中起伏如巨蟒,阿德里安攥着生锈的毛瑟枪,指节抵着藏在枪托里的《飞鸟集》残页。弗朗哥的冲锋号刺破薄雾时,上尉的身影已跃过战壕,****在阳光下划出银弧,枪管上的交叉步枪图案晃得人眼花。
“跟我冲!”弗朗哥的马鞭甩在最近的犯人士兵背上,“懦夫的血会让沙子结块!”阿德里安看见他靴带上的银扣在沙地上拖出细痕,像柏柏尔人用来诅咒的符印。三百名犯人发出含混的嘶吼,与其说是士气,不如说是对死亡的恐惧在喉咙里发酵。
子弹从左侧呼啸而过,带着柏柏尔人特有的硝石味。阿德里安扑倒在仙人掌丛中,尖刺穿透裤腿扎进皮肉,却比子弹更真实。他摸出枪托里的纸页,泰戈尔的诗句被冷汗洇湿:“兵士啊,你披戴的甲胄,可是你的桎梏?”
“诗人!”罗梅罗在不远处的弹坑挥手,他的痨病似乎好了些,眼里竟有了战意,“接着!”一块锯齿状金属片划过半空,落在阿德里安掌心——那是从法军废弃步枪上拆下来的准星。
弗朗哥的冲锋路线像把锋利的匕首,直插柏柏尔人防线。阿德里安看见他突然转身,朝后退的士兵开枪,血花在沙地上绽开,比任何诗人的比喻都更鲜艳。“我说过!”上尉的声音盖过枪炮,“只有前进的尸体,没有后退的活人!”
战役结束时,沙丘间散落着破碎的陶器与肢体。弗朗哥站在最高的沙丘上,****还在冒烟,靴底碾着柏柏尔少年的头巾。“看看你们的战果!”他踢开一具尸体,“野蛮人用骆驼粪当火药,却让你们差点尿湿裤子!”
阿德里安跪在伤员中间,用刺刀割开绷带——那刺刀是从死去的柏柏尔战士腰间捡的,刀柄刻着繁复的仙人掌花纹。伤员的腹部嵌着弹片,他摸出藏在袖口的吗啡片,却在接触对方嘴唇时被弗朗哥一脚踢开:“浪费在垃圾身上?”上尉的马鞭抽在阿德里安背上,“他们的命连仙人掌都不如!”
黄昏的庆功宴上,弗朗哥往犯人嘴里塞着发霉的面包,自己却捧着银杯喝葡萄酒。“记住今天的滋味!”他的银杯碰着阿德里安的锡碗,“胜利的面包比母亲的奶更香甜!”酒液溅在阿德里安胸前的编号牌上,映出上尉瞳孔里的狂傲。
罗梅罗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弗朗哥的军靴上。“痨病鬼。”上尉皱眉后退,“明天去给我挖战壕,直到你咳出血肺为止。”阿德里安扶住摇晃的罗梅罗,触到他藏在袖中的金属片,锯齿边缘已磨得锋利如刀。
深夜,阿德里安在战壕里写下:
胜利的面包
他们把敌人的头骨做成酒杯
用我们的血,浇灌沙漠玫瑰
上尉说这是强者的法则
而我看见他喝酒时
手在发抖——
不是因为荣耀
是怕有天,自己的头骨
也会成为别人的战利品
远处传来弗朗哥的笑声,混着皮鞭与女人的尖叫。阿德里安摸出柏柏尔少年的头巾,上面的刺绣图案像极了巴塞罗那旧书店的花纹。他用刺刀尖在沙地上刻下诗句,月光掠过刀锋,在“战利品”三个字上投出长长的阴影,像极了弗朗哥的马鞭。
罗梅罗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明天运水队会经过绿洲,”他的声音低得像沙粒摩擦,“我打听过,柏柏尔人在那里有个秘密据点。”阿德里安看见他袖口露出的刺青——那不是刀疤,而是半朵仙人掌花,与他藏在《飞鸟集》里的图案一模一样。
凌晨的星空下,阿德里安摸着胸前的编号牌,金属边缘已被磨得圆润。他想起弗朗哥的胜利感言:“善良是沙漠里的毒蘑菇。”但此刻,他攥着柏柏尔少年的头巾,闻着上面残留的乳香,忽然明白:在这片被暴力统治的土地上,或许最危险的,不是善良,而是对善良的遗忘。
当弗朗哥的鼾声从营帐传来时,阿德里安用刺刀划破手指,在泰戈尔的诗行旁写下:“子弹可以击碎肉体,但无法击碎——”血珠滴在纸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沙漠里的启明星,“——人心对温柔的渴望。”
战壕外,仙人掌在月光下投出剑一般的影子。阿德里安把柏柏尔头巾塞进枪托,那里还藏着罗梅罗给的金属片。他知道,明天的运水队或许是陷阱,或许是希望,但无论如何,有些东西已经在沙地下悄悄生长——就像被踩进泥土的诗行,终将在某个黎明,长出带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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