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靴底的星空

马厩的腐草味混着弗朗哥马靴的皮革气息,阿德里安蹲在尘土里,指尖磨过靴面上的血渍——那是昨天战役中某个柏柏尔战士的。银扣上的“Carmen”字样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字母边缘刻着细小的荆棘花纹,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用力点。”弗朗哥的马鞭敲在马槽上,惊起几只绿头苍蝇,“你在给贵族小姐擦舞鞋吗?”阿德里安加重力道,砂纸磨过靴底,露出底下隐约的星图刻痕——那是用刺刀尖划的,七颗星组成的图案,与他藏在《飞鸟集》里的柏柏尔星象一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硬生生逼回。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巴塞罗那的警察冲进旧书店,父亲为保护进步刊物被打断三根肋骨,鲜血滴在泰戈尔的诗集上,父亲却笑着说:“眼泪留着灌溉希望,别浪费在暴力面前。”

“知道为什么让你擦靴子吗?”弗朗哥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因为你的诗让我想起一个女人——她也爱念些酸溜溜的句子,直到我亲手枪毙了她。”阿德里安盯着对方瞳孔里的血丝,看见倒影中的自己:头发油腻打结,脸上沾着草屑,编号牌歪在一边,像个真正的囚犯,也像一个真正奔赴前线的战士。

马靴突然踩在他锁骨上,力量大得惊人:“但她没你聪明,”弗朗哥的声音里带着赞许的残忍,“她总说‘暴力会让灵魂生锈’,结果自己的灵魂先烂了。”靴底的星图压进阿德里安皮肤,他数着那七颗星的位置,正是北非沙漠里指引商队的“骆驼之眼”。

“明天去前线送信。”弗朗哥松开脚,扔来卷羊皮纸密信,“柏柏尔人狙击手的射程刚好能打到你的心脏——如果你路上磨磨蹭蹭的话。”阿德里安接住密信,触到封蜡下凹凸的纹路,那是仙人掌与步枪的交织图案,和罗梅罗腕间的刺青一模一样。

黄昏的送信路上,阿德里安摸着藏在密信里的金属片。三百米外的沙丘后,柏柏尔人的头巾在风中晃动,像片流动的黑色海洋。他解开衬衫领口,露出锁骨上的靴印,在夕阳下泛着青紫色,像极了弗朗哥银扣上的荆棘。

“站住!”***的枪管从仙人掌丛中探出,阿德里安举起双手,密信在空中展开,封蜡的仙人掌图案对着狙击手。对方突然用阿拉伯语低喊:“椰枣树与步枪!”那是三年前罗梅罗纸条上的暗号。

密信里藏着两张纸:表面是弗朗哥的调兵计划,背面用柠檬汁写着柏柏尔文的“陷阱”。阿德里安摸出藏在齿间的铅笔,在泰戈尔的诗行旁写下:“靴底的星空不是装饰,是独裁者未说完的忏悔——而我,是他的忏悔录里,最不该存在的注脚。”

回到军营时,弗朗哥正在擦拭****,枪管上的交叉步枪图案被擦得发亮。“活着回来的?”上尉挑眉,“看来柏柏尔人喜欢你的诗。”阿德里安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用子弹壳做的,内侧刻着“Carmen”的缩写。

“他们说,”阿德里安把空密信放在桌上,“您的枪法比诗人的笔更诚实。”弗朗哥的手指顿了顿,枪油滴在星图刻痕上,像眼泪落进沙漠。“滚吧。”上尉突然挥手,“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写诗,就把你钉在仙人掌上,当柏柏尔人的路标。”

深夜,阿德里安在马厩的墙上刻下新的诗行:

靴底的七颗星

你用刺刀刻下的星图

是沙漠的另一种刑具

每颗星都锁着个灵魂

Carmen的荆棘,我的血

在靴底凝成盐晶

而真正的星空

在你不敢仰望的头顶

他摸着锁骨上的淤伤,那里已经结痂,形状与弗朗哥靴底的星图分毫不差。远处传来上尉的咳嗽声,带着与罗梅罗相似的痨病音质。阿德里安忽然明白:这个用暴力包裹自己的男人,或许和他一样,都是被困在沙漠里的囚徒——一个困在权力的牢笼,一个困在理想的枷锁。

当月光再次爬上马靴的银扣,阿德里安看见,“Carmen”字样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刻痕——那是朵未完成的仙人掌花,像极了他藏在《飞鸟集》里的图案。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生长,哪怕被靴底碾磨,被皮鞭抽打,却依然倔强地朝着星光的方向,伸出带刺的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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